沈家除了大奶奶周靜雅算得上是明媒正娶,剩下的納進來都非常簡單,妾的身份低賤,自古以來很多人家的妾比使喚丫頭好不到哪裡去,丫頭也只是幹着體力活,妾是既幹體力活又得伺候男人負責生兒育女,生的兒女還混個庶出之名。
民國了,封建王朝不復存在了,中西思想碰撞了,女人的權力和地位被秋瑾這樣的民主革命志士爭取了,但在沈家,女人也就是個開枝散葉的工具。
李香韻和黃織秋更加清楚爺們不待見自己,但爲了顏面和爭風頭,她們都把委屈爛死在自己肚子裡也不對別人說,唯有使勁渾身解數的去討好沈稼軒。
沈老太太眼看沈家孫兒這輩只有皓暄一個當然着急,她怕百年之後無顏去見地下的丈夫和沈家的列祖列宗,是以再次給沈稼軒納妾,這回是親上加親,說的姑娘是自己親妹妹的丫頭。
大家都奉命等候迎接新奶奶進門,終究葛玉秀和沈老太太這層親戚關係,待遇果然不同,李香韻和黃織秋表面非常熱情,心裡甚至想,今天這麼大的雨,最好讓那個葛玉秀的車在路上遭遇洪水、滑坡、地震,至少也因爲道路泥濘翻車壓死,可是,人家葛玉秀福大命大,羅鍋山到金水灣這一路順風順水,如約來到。
車子進了沈家大門,沈老太太帶人迎接,說起來她這樣熱情一方面因爲葛玉秀是她的外甥女,二是因爲吃頓飯就算娶了,未免太過簡單,想哄人家高興。婚事爲啥不辦?她合計在金水灣沈家就是最大的地主,剩下的大多是沈家的佃農或是給沈家扛活的夥計,親戚離的遠,沈稼軒有些朋友也都在北京省城這樣的地方,人家不會爲了你納妾而千里迢迢的來送禮,所以沈老太太覺得辦喜事付出比回收多,她當然不會浪費。
大家全部迎在大門口,除了沈稼軒和周靜雅,周靜雅是正室,來接側室就掉了身份,沈稼軒根本不同意這門親事,仍舊在自己房裡該喝茶喝茶該看書看書,沈老太太護犢子,拗不過兒子也就隨他去,只要晚上他肯和新人同牀共枕就可以。
新人下了車,老遠就嗷嗷的一嗓子:“大姨!”
聲如洪鐘,把門內的衆人嚇了一跳,沈老太太沒等答應,負責照顧小少爺皓暄的奶孃急三火四的跑來稟報老太太:“不好了老祖宗,小少爺不見了!”
沈老太太瞪眼看她:“你說啥,暄兒不見了?去哪了?”
奶孃哭唧唧道:“不曉得,您不是讓我帶着小少爺過來迎接四奶奶嗎,我去找他,房間裡沒有,整個家裡都沒有,大概是跑出去玩了。”
沈老太太怒不可遏,兒子孫子都是她的心頭肉,一菸袋鍋就刨在奶孃腦袋上,罵道:“你個沒用的東西,來人,快出去找。”
管家顧芝山領命帶着夥計出去尋找沈皓暄,沈老太太不經意就發現了人羣中也等着迎接葛玉秀的洛醺,呵斥她道:“你男人丟了你還杵在這裡看熱鬧,快去找。”
洛醺心說我才懶得看這種熱鬧,出去更好,拖着一隻扭傷的腳走出大門。
她在街上茫然四顧,不知該往哪裡去找人,對金水灣也不熟悉,聽顧芝山和沈家的夥計到處的喊,她琢磨,一般的小孩子都喜歡跑哪裡去玩,比如自己小時候……突然醍醐灌頂般,剛下過雨,小孩子都喜歡去河邊摸魚玩泥巴,村南就有條小河,經常有女人去洗衣服,她知道,於是一瘸一拐的趕去。
快到河邊時聽見有打罵聲,閃過樹叢發現竟然是狗剩媳婦在撕扯着沈皓暄,她身後有一個比沈皓暄大很多的男孩,不用問這定然是她的兒子。
“你個地主崽子,爲啥往我兒子身上潑水?”狗剩媳婦質問沈皓暄。
沈皓暄頗有些沈稼軒的風度,傲然一挺道:“是他先用泥巴打我的。”
狗剩媳婦用手使勁推了下,沈皓暄才十歲,架不住狗剩媳婦的力道,蹬蹬後退,啪嘰一屁股坐在泥水裡,卻也沒哭。
狗剩媳婦用手指着他罵,她兒子繼續用泥土去打,洛醺實在看不過去,怒喊道:“住手!”
腳傷處痛得越來越厲害,咬牙挺着趕了過去,呵斥狗剩媳婦:“你挺大個人欺負一個孩子,臊不臊。”
狗剩媳婦視洛醺爲仇人,今日冤家路窄她豈能放過,看洛醺孤家寡人沒有別人幫忙,她就開口罵:“騷貨,狐狸精,找了個小女婿耐不住寂寞,假裝開荒弄來那麼多野漢子,你纔沒羞沒臊。”
洛醺可沒有祝夢蝶的罵人功夫,氣得直咬牙,轉頭拉起沈皓暄道:“你來罵。”
沈皓暄就鼓足勁,手指狗剩媳婦回罵過去:“你這刁婦,區區小事何故出口傷人,汝之子先污在下,某盛怒自保,纔會以水潑之,汝與汝子……”
他義正言辭的說到這裡,洛醺已經聽得瞠目結舌,捂住他的嘴巴驚道:“大哥,你纔出土的,你這樣罵她根本聽不懂。”
說來沈皓暄雖然被沈家所有人寵溺,但也深受父親沈稼軒的教誨,罵人不會,讀書又多,才弄成這樣讓人啼笑皆非的狀況。
狗剩媳婦當然聽不懂,搶過罵道:“小王八少在這裡咋咋呼呼,你媳婦給你戴了不知多少頂綠帽子。”
洛醺已經是忍無可忍,接着高喊一聲:“無需再忍!”拾起地上沈皓暄挖泥用的小鏟子就打向狗剩媳婦。
狗剩媳婦肥碩力氣大,但看洛醺手上拿着的是鐵傢伙,當然害怕,拉着兒子扭頭就跑。
洛醺拔腿就追:“你孃的,你別跑。”她也只會罵這樣的一句。
突然從河邊草坡上飛奔而來人,洛醺認識,是狗剩,他見媳婦和兒子被洛醺追,衝了過來截住洛醺,按理他們是不敢怎麼對抗沈家的,但知道洛醺是沈家的童養媳,童養媳的地位非常低賤,也聽說沈老太太經常虐待洛醺,狗剩就不怕了,一拳??在洛醺肩頭,她立即向後倒去,幸好被後邊的沈皓暄使勁用他自己的身體頂住。
洛醺得以站直身子,剛好今天諸多不順,氣無處發泄,掄起手中的鏟子就打去狗剩,終究人家是個爺們,抓住她的手使勁一扭,痛得她手中的鏟子掉下,狗剩再使勁一推,她就跌倒在地,大怒,順手抓起面前的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回手拋了過去,後腦勺長了第三隻眼似的,準準的打在狗剩腦門上,登時血流出來。
“哎呀,殺人了!”狗剩媳婦呼天搶地。
狗剩摸去自己腦門,黏糊糊的拿下一看,滿手是血,也怕,哇哇大叫,想重新來打洛醺,此時草坡上衝下很多沈家的夥計,還有管家顧芝山,及時制止住他。
狗剩媳婦嚎哭起來,不停的喊“殺人了”。
顧芝山愣愣的看着一起倒地的洛醺和沈皓暄,不知道這個嬌滴滴的美人還如此兇悍,當真對她是刮目相看了,勸說狗剩先回家包紮傷口,這件事他會稟報老爺沈稼軒,再行定奪該如此解決。
狗剩痛,也怕死,聽話的轉頭想走,他媳婦拉住他不停的擠眉弄眼,然後把拇指食指彎成銀元大小的一個圓圈,意思是,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再去沈家訛他們一筆。
狗剩最後終於心領神會,也不回家包紮傷口了,吵吵嚷嚷的就往沈家而去。
沈家正在接待新人葛玉秀,聽聞狗剩又來告狀,夥計趕緊去找沈稼軒。
“什麼,洛醺把狗剩打傷了?”沈稼軒簡直難以置信,洛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狗剩是個大老爺們,滿腹狐疑的帶人往大堂而去。
此時大堂裡已經擠滿了人,本來都在迎接葛玉秀,這回齊齊來看熱鬧。
對待外事,沈老太太從來不搶兒子的風頭,她端坐在一邊,把正位讓給沈稼軒坐了,李香韻、黃織秋還有新來的葛玉秀,並沈家衆多夥計分列兩邊,狗剩和他媳婦還有兒子,一家三口站在中間,狗剩臉上都是血,哭咧咧的狀告洛醺對他行兇。
沈稼軒先讓顧芝山給狗剩清洗包紮傷口,怕感染嚴重,再詢問事情的經過,狗剩媳婦添油加醋添枝加葉的描述一番,總之責任都在洛醺和沈皓暄那裡。
沈老太太瞭解自己的孫子,更瞭解狗剩媳婦的爲人,很是有些不高興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孫子老實巴交的,只知道讀書識字,哪裡會打架。”
狗剩媳婦道:“你孫子厲害呢,你家那個孫媳婦更厲害。”
沈稼軒正色道:“無論怎樣,不能聽你一面之詞,把洛醺和皓暄給我叫進來。”
顧芝山應聲“是”,出了大堂的門,洛醺和沈皓暄就等在門口準備接受沈稼軒的審問呢,顧芝山看了看洛醺,突然用手搓了搓她的腦袋,她的頭髮就蓬亂不堪了。
洛醺不明所以的瞪着他,不懂一向文質彬彬的管家今日爲何對自己動手動腳。
顧芝山壓低聲音道:“理在你和小少爺,是他們先動手的。”
洛醺才茅塞頓開,顧芝山是爲了讓自己的模樣更加悽慘,她受了啓發,也去搓沈皓暄的腦袋,又在溼溼的泥土地上抓了把,然後把髒兮兮的手在自己身上和沈皓暄身上蹭了蹭,看彼此都慘不忍睹,才牽着沈皓暄的手走進大堂。
她們兩個往沈稼軒和沈老太太面前一站,沈稼軒看她們狼狽不堪的模樣,心裡暗暗的笑,從來沒發現這個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小姑娘還會打架。
沈老太太已經哧溜下了高大的椅子,衝到沈皓暄身邊,大哭:“我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