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
與入夜後還涼風習習的六月不同,進入三伏天的上海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籠罩於一股濃厚的熱氣之中。
路遠森躺在飄窗上看着文件,如果從另一棟更高的樓往這兒看就會覺得這個人像是懸浮在房子之外似的。
在他剛糾察出某個項目中一個微小的預算細節時卻突然接到了江美玉的電話,他心中驀地一沉,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二點,按理說她此時應該睡了纔對。
他接過電話,壓抑着心中突如其來的慌張情緒。
母親幾乎是口齒不清而又慌慌張張地跟他說道:“遠森啊…你快去鴻焱家…煙兒要生了…”
他半秒都沒有遲疑,當即掛了電話拿起茶几上的車鑰匙便往外衝去,剛坐上駕駛位他就加足了馬力,引擎發出的巨大轟鳴聲把旁邊一個剛停好車走下來的人嚇了一大跳。
爲什麼江美玉會在大半夜給他打這麼個電話不用細問他也猜得到,這幾天公司開會都不曾見到路鴻焱的身影,想來是出差去了,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出不出差與在不在家基本上沒什麼關係。
父母的房子離他們家又太遠,前兩天才聽母親說林煙的預產期還有十多天,想來是突然提前了。
路遠森一路火急火燎地往路鴻焱家的方向開過去,不知闖了多少紅燈。
好在是半夜,路上的車並不多,只是扣分和罰錢的問題,但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平時怎麼也要半個小時的路程他今天只用了十來分鐘,他沒有把車開進停車場,在小區門口隨便找了個空位置便停了下來,然後一路跑進小區裡,直奔林煙住的樓層。
在敲門時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開門的保姆都嚇了一跳。
他一進門便越過她,徑直走向躺在沙發上的林煙。
雖然室內開着空調,但她卻滿頭大汗,披散的長髮胡亂地黏在她臉上,她緊閉雙眼,看上去痛苦不堪,睡裙的下襬已經被羊水浸溼了。
他一把抱起她向門口走去,保姆有一絲不安,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路先生,我已經打了急救電話了。”
他陰沉着臉答道:“不能幹等着,你跟着一起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聽到他的吩咐保姆也沒有再說什麼,在路家工作了一段時間她已經對這家人的氣性有所瞭解,於是拿過鑰匙和擱置在茶几上的毛巾便跟着他一起走進了電梯裡。
一路上路遠森仍然是以一種飛奔的速度開着車,但比起來的時候已經平穩了很多。
因爲是五座的小車林煙只能曲着膝蓋躺着,保姆爲了騰出更多的空間給她,幾乎都要縮進門裡邊了,她一路都在給她擦拭臉上源源不斷的汗水,但似乎並不能起到什麼實質性作用。
林煙一直□□着,從後視鏡看到她痛苦的樣子路遠森更是心慌意亂,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本以爲一切的一切自己都已經放下。
可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罷了。
她一點小小的不安便能使他兵荒馬亂,簡直不費一兵一卒。
當江美玉趕到的時候路遠森正一個人呆坐在產房外的椅子上,身上還穿着居家睡衣,他兩眼佈滿了紅血絲,正盯着某個地方出神。
產房內不時傳出產婦痛苦的叫喊聲,分不清到底是林煙還是其她產婦。
江美玉走過去在他旁邊輕輕坐下,問道:“剛剛被嚇到了吧?”
路遠森這才側過頭來看了江美玉一眼,雙眼仍是無盡的空洞,他沒有答話,江美玉卻嘆了口氣:"養兒方知父母心,恐怕現在你還不能完全領會這句話的意思,等到你也成爲父親的那一天,就懂了。"
路遠森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依然只是出着神。
“剛剛醫生問起陪產的丈夫,哥還沒到嗎?”過了半晌,路遠森突然開口了。
江美玉嘆了口氣:“這個點也買不到機票或高鐵票,他已經開車上高速了。”
路遠森不再說話,他只是在揪心,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卻沒有人陪在她身邊,這種心理上的難受更甚吧?
可隨即他卻只是淡淡苦笑,現在的他,又有什麼資格什麼身份爲她擔心這些呢?
母子二人不再說話,只是靜默着,實在是困得極了,便把頭靠在牆壁上小憩一會兒。
也不知眯了多久,正當迷迷糊糊時路遠森突然聽到護士喊道:“林煙順利生產,家屬可以進來了。”
他一陣驚醒,忙不迭往產房的方向奔去,把江美玉都嚇了一跳。
“恭喜啊!您太太生的是個小公主,5斤2兩。”護士笑着說道,隨即便把襁褓中的嬰兒抱給了路遠森。
路遠森接過孩子的手竟不自覺的有些顫抖,盯着那張粉撲撲的小臉,他竟真有一種彷彿是自己做了父親的錯覺。
“你弄錯了!”另一個護士有些尷尬地糾正道,“他們倆並不是夫妻。”
“啊?我看他們那麼般配……”還不待這個護士說完,那個護士便拉着她出去了。
一旁的江美玉聽到她們的對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她看向路遠森,他還是抱着孩子,滿眼柔情。
這是他的第一個小侄女,自然也是十分高興吧!江美玉心想。
她轉過身去看向林煙,此時她正閉眼在牀上休息,想來生產確實耗費了她太多的精氣神。
於是她走到路遠森的旁邊,想要仔細看一看這位新到來的小孫女,還不待她看清嬰兒的模樣,產房門口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們一家四口還真是和諧啊!”
江美玉和路遠森不由得擡起了頭向門口望去,剛到的路鴻焱正冷冰冰地盯着路遠森。
路遠森像是如夢初醒般,眼裡的柔情瞬間化作烏有,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將嬰兒往江美玉手中一放,淡淡說道:“公司還有一些事沒有處理完,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了。
於是江美玉走到路鴻焱的身邊,將嬰兒抱給他看,但她嘴裡卻一邊唸叨着:“鴻焱,你這般陰陽怪氣是做什麼?煙兒今天能順利生產多虧了遠森把她送到醫院,本來她要臨產這麼關鍵的時刻,你這個做丈夫的竟然還把她一落在家就是十天半個月……”
“明知道她要生產了您就應該幫襯着點,我工作忙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我會爲了躲她故意避開一段時間?”路鴻焱的一番話倒讓江美玉語塞了。
“行了,媽,這段時間您也辛苦了,把她們母女倆送月子中心吧。”江美玉還要說些什麼路鴻焱又打斷了她:“具體事宜我會讓小唐安排好,您等着她派人來接送就是。張總那裡還有一份文件急等着籤,我先過去了。”說完他也走了。
江美玉抱着嬰兒呆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此時熹微的陽光已經穿透雲層,使大地有了黎明的第一絲曙光,可她卻莫名覺得有一陣寒意蔓延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看着產房裡還在熟睡的林煙,她的心中一時蒼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