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江美玉問。
“沒事,只是有點驚訝。”路遠森依然只是忙活着手上的事情,語氣平靜得像是剛剛並不曾發生什麼。
正在倆人道着家長裡短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窸窣之聲,果然是路鴻焱父子倆回來了。
“你怎麼在外面?飯菜準備好了嗎?”路兆輝一進來便是這樣一句話,問得江美玉有些發懵。
“馬上就可以吃了!”林煙一面往餐廳端着菜一面笑盈盈地接過了話茬。
“怎麼是煙兒在忙,她大着個肚子你也不知道讓她歇着!”路兆輝的語氣更尖銳了。
“前面都是媽在忙,燈壞了她才和弟弟一起去修的,我只是善個後搶個功名罷了。”林煙依然笑盈盈的,一番話緩解了所有的尷尬。
江美玉卻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走進廚房和林煙一起端起菜來。
“大過年的有必要嗎?”路遠森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氛圍再次陷入了一種微妙的狀態。
他自己倒是不以爲然,從梯子上下來後便踱着步幫着端碗筷去了,平淡得像是一個事外人,好像那句話並不是出自於他的口中。
路兆輝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和路鴻焱一起在餐桌上坐了下來,如同賓客一般。
明明是年飯,林煙卻覺得食不知味,大家也只是安靜地吃着自己的,沒有任何話語上的交集。
正當她躊躇着要不要把最後一口飯吃到嘴裡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門鈴聲,她彷彿遇到救命稻草一般,正要離開座位去開門卻被路遠森搶了先。
門剛打開便聽到了傅晗菲咋呼的聲音:“遠森哥哥,新年好呀!”原本沉悶的氣氛瞬間就有所和緩了。
大家齊齊朝門口望去,原來是傅家人來拜年了。
江美玉連忙站起身來去門口迎接道:“哎呀稀客稀客!快進來!”
飯桌上剩下的幾個人也陸陸續續站了起來,去迎接他們的新年祝福。
“煙姐姐,我給寶寶買了個小手鍊,你快來看看!”還不待林煙走過去傅晗菲便迎了過來,忙不迭地向她展示自己手上的手鍊。
林煙一看,上面鑲着一塊粉***結形的玉,她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麼知道會是個女寶寶?”
“我覺得是就肯定是!”傅晗菲滿臉得意,“誒,鴻焱哥哥,你怎麼表現得跟個事外人似的?我可是給你的孩子買的耶!”
傅晗菲的語氣有幾分揶揄,說完她便看向了在一旁靜靜站着的路鴻焱。
路鴻焱笑了笑:“這種小玩意兒你們女孩子喜歡就好了。”
這邊話題還未結束傅晗菲又把話語轉向了路遠森:“遠森哥哥,你之前說要借給我的託福資料書是在這個房子吧?”
遠處的路遠森正手插褲袋靠牆站着,聽到她的呼喊這才擡起頭來,淺笑着點了點頭。
“太好了!現在可以找給我嗎?”傅晗菲滿臉興奮。
“你跟我來。”路遠森還是不冷不熱,只是起身引領她往樓上走去。
路遠森將書從書架上輕輕拿下,遞給傅晗菲,傅晗菲卻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她只是細細地打量着這個房間。
房間佈置倒是與7年前沒有太多變化,興許是他這些年都不在這裡住的緣故。
突然,她有些玩味地笑了笑,有些期待地問道:“可以給我看看你高中的畢業照嗎?”
彷彿料到了她的小心思一般,路遠森倒也不驚訝,他有些慵懶地回答道:“早扔了。”
傅晗菲有些不甘心:“怎麼可能!”
“你知道的,我最討厭的就是高中那段時光了,怎麼可能還留下那些東西來膈應我自己。”說完路遠森便放下了書,自顧自地走出了房門,也不管傅晗菲是否還在糾纏。
待他出去後傅晗菲有些懊惱地一屁股坐在牀上,她蹬了蹬腿,突然瞥見書架和牆壁的夾縫處夾着一疊紙。
她連忙朝門口望了望,確定路遠森走遠了才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架旁,將那疊紙抽了出來。
將紙翻開,紙上的內容清楚地呈現在眼前時,傅晗菲的瞳孔急劇收縮了起來。
當人們剛剛從嚴酷的冬天甦醒過來,還沒來得及感受到春天那一股獨有的盎然生機時,夏天已經邁着步子悄悄走近了。
街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花襯衫,小短裙也進入人們的視野,各大商場甚至開起了冷氣來吸引在太陽的炙烤中熱得像是要脫水的人們。
路遠森簽完最後一個文件,隨手把百葉窗拉了下來,整個辦公室頓時陷入了一種無盡的黑暗,與外面明晃晃的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黑暗之中他依然準確地避開了辦公桌和旁邊的茶几,一路走到辦公室的門口,伸手關上了中央空調的開關,隨後便出了門。
此時已是端午,回想起過年,彷彿就是十多天前的事一般。
也是,自己這樣沒日沒夜地忙活哪裡還會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路遠森出了辦公室後一路直奔公司最底層的停車場。
對於這次端午母親已經緊鑼密鼓地佈置很久了,她從很早就開始盤算着要買些什麼菜,菜式要如何做得既精美又好看,畢竟像他們這種人家每年一家子相聚在一起的時光也就那麼些日子,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江美玉自然巴不得一家子能儘量多地聚在一起。
但在她忙活得最歡快的時候路兆輝不冷不熱地打消了她備菜的熱情,提出要去城郊的農家樂吃飯。
不知不覺車已經開到了農莊,路遠森隨意找了個空位便把車停了下來,在打開車門的一瞬間一股巨大的熱浪彷彿吞噬了他,路遠森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地下了車。
來到農莊內院卻只見路兆輝一人坐在院子的藤椅上講着電話,似乎是在談生意,於是他沒有過去打招呼,走進了吃飯的大廳裡,一路只見幾個服務員在打掃着衛生,想來那幾位應該還沒到吧。
現在時間尚早這裡還有沒多少人,農莊的老闆自然也捨不得這麼早就把空調開起。
幾個已經黑漆漆的吊扇在天花板上吱吱呀呀地轉着,看着眼前亂糟糟的一切,路遠森心中的燥熱更甚了,於是他又從大廳裡退了出來。
農莊在郊區,周圍不見繁華都市的喧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得的寧靜。
路遠森一路閒散地踱着步,剛出大廳便看見這棟房子與另一棟房子中間有一條很窄的過道。
他向四周望了望,並不見有什麼更好的去處,於是便從這條小道穿了過去,到了另一邊後他才發現原來這後面是農莊的菜園,綠油油一大片的當季蔬菜正在土壤裡肆意地生長着。
原來農莊的蔬菜真的都是隨吃隨摘的,這難得的綠色景象驅散了不少隱藏在他心中的煩悶。
他一路漫步,沒走出多遠又看到前方有一條很淺的小溪流,一個瘦弱的女性穿着一身碎花連衣裙正站在溪邊的一棵大樹下。
一陣微風拂過,吹得樹上的葉子沙沙作響,也吹起女子飄揚的裙襬,陽光照耀在女子黝黑的頭髮上,整個場景彷彿一幅畫一般。
看着女子的背影,路遠森心中驀地一沉,他不自覺地邁開步子,向女子的方向慢慢走近了。
女子穿着一雙平底涼鞋,此時她卻脫下了一隻鞋試圖用腳去撥起溪中的水。
在腳與水面只差幾釐米的距離的時候她的另一隻腳卻突然一滑,於是她的身子也立即向後仰去,出於本能反應她大叫了一聲,手腕卻突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握住了,隨後她的耳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小心。”
女子這才重新站穩,從驚慌中擡起頭來,看到路遠森那張熟悉的臉,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看向了別處,似乎是想躲過路遠森那深邃的目光。
“懷孕了碰涼的對身體不好。”在林煙站好後路遠森放開了她的手,淡淡說道。
於是她低下了頭,表現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她的肚子已經非常大了,本就瘦弱的身體卻腆着這麼大一個肚子,這使她看上去十分吃力。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謝謝”。
路遠森不再說話,側過身去望向溪水另一方的景象,那邊是一大片綠油油的水稻,在被鋼筋水泥包裹成的天地之中居然還有這麼一處地方,這些稻子在這能看見個別化工廠的巨大煙囪的環境之中倒顯現出一種獨有的生命力來。
旁邊的林煙也不再說話,她有些疲憊地向身後的大樹靠過去,溪水嘩啦啦地流着,偶爾濺起幾滴小水珠來,給原本燥熱的天氣增添了絲絲涼意。
林煙發着呆,眼睛卻不自覺地跟着一隻白色的蝴蝶來回打轉,蝴蝶翩翩然地飛着,卻不知是要去往何方,林煙心中一時疲倦萬分,合上雙眼,腦海裡卻不自覺地跟着那隻蝴蝶的腳步起起落落着。
那也是一個初夏。
太陽在天空中散發出熾熱的光芒,湛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巨大的白雲,就像棉花糖似的跟着地上的人們一起轉動。
一路上只聽見一輛自行車嘎吱嘎吱的響聲,林煙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側身坐着,或許是被太陽曬到的緣故,她臉頰微紅,正望着路邊一望無際的稻田沉默着。
一陣陣微風拂過,直吹起車上倆人額前細碎的小頭髮,也將不遠處水稻的清香送到跟前。
聞到這久違而熟悉的味道,林煙原本有些躁動的心也變得寧靜了。
陣陣的微風不僅帶來了水稻的清新,也將車前白衣少年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直拂到跟前。
少年的白色襯衫在太陽的照耀下彷彿也帶上了陽光的氣息,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林煙心中一陣悸動,被太陽灼熱的臉燒得更紅了。
在林煙一開始看到江遠森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自行車時不禁笑出了聲,因爲他是住校生,而且這已經是一輛非常破舊的老式自行車了,座位很高,江遠森的長腿倒是一下就跨了上去,隨後他便側過頭來笑望着還在旁邊猶豫的林煙。
在每個星期天下午休息的時間林煙總是選擇留在教室裡自習,雖然在晚風一中這種寄宿學校一個星期只有這麼一個下午可以自由出入校園,但她幾乎不曾動搖過,柳雲芳總是開玩笑說她是擔心別人把教室搬走了要鎮守教室。
但看到江遠森的笑容時她的腦袋瞬間就空白了,她帶着幾分羞澀快速地跳上了後座,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車子從校門口旁邊的停車棚裡一路騎行出來,在這種高中校園一男一女共一輛車的罕見場景不禁引得一路上的學生紛紛注目。
教務主任此時也正站在校門口想逮住一對對明目張膽的小情侶,在看清江遠森和林煙的情況後他立馬邁開了步子想把他們倆抓個現行,但江遠森已經一溜煙地騎遠了,只餘下教務主任一個人保持着要飛奔上前的姿勢。他追上去也不是,走回原地也不是,惹得路過的學生們一陣陣地發笑。他懊惱地嘀咕了兩句後便灰溜溜地復又鑽進了保安室裡。
從晚風一中出校門往左拐走不了多遠便會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從這個十字路口再向右轉便是通往市區的公路,江遠森一出校門就把車騎到了這裡。
雖說是星期天,但因爲是公路所以並沒有什麼人,偶爾經過的車輛也都像一陣風似的剛開過來便又跑遠了,於是一路幾乎只見兩個年輕人在空曠的公路上吱吱呀呀地騎着一輛舊自行車的場景。
在公路上騎了一會兒江遠森轉而又上了一條泥濘的小道,本就破舊的自行車在這坑坑窪窪的路上跌宕得更厲害了。
林煙在後面抖得幾乎是口齒不清:“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啊…”
江遠森微微一笑,依然保持着清晰的發音:“到了你就知道了。”
雖然林菸嘴上這樣問但其實她心裡很享受這種恣意的時光,巴不得就這樣一直騎下去纔好呢!看着小路旁邊尚還綠油油的水稻,她心中默然想道,不知不覺臉燒得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