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離典禮開始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了,衆人的神經越來越緊繃,辦事的腳步越來越快速,所以即使林煙穿着華麗的婚紗從帳篷裡走出來也並沒有幾個人注意到。
從帳篷裡走出來的她簡直覺得像是走進了一個氧氣室,她肆意地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氣,彷彿是要把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趕走。
傅晗菲體貼地給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皮草,萬一新娘在這種關頭感冒了那可不太好。
“新娘子怎麼就出來了?還沒到時間呢!”沒走出幾步遠林煙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回過頭去,正是路母江美玉笑臉盈盈地朝着她的方向走過來,王姨也在旁邊。
她連忙迎上去,微笑着答道:“也快了。”
舉目望去,並不見路兆輝的身影,她心中一時有些疑惑,卻沒有問出來。
婆媳倆一邊散着步一邊談論着待會兒儀式上的事情,突然,林煙聽到一個聲音高聲喊道:“美玉姐!好久不見啊!”
這聲音竟聽得她頭皮發麻,她循着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只見一個身材高挑衣着華麗且畫着及其濃豔的妝容的女人正朝着自己和江美玉的方向走過來。
江美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蒼白,她似乎想躲開這個女人,卻又沒有什麼好藉口可以走開,只能看着她朝自己步步逼近,彷彿看到的是一個張着血盆大口的獅子。
林煙看着這一切,雖然她心中充滿了疑惑但卻依然只是靜觀其變。
“造孽啊!”站在身後的王姨突然嘆了一口氣,林煙心中一時更加迷亂了。
“怎麼鴻焱結婚也不請我來喝喜酒?”走近的女人一把拉住江美玉的手,表現得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
江美玉仍是一臉的不自在,她癟癟嘴,淡淡說道:“下請帖的事是鴻焱管的,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哎呦那也沒關係的,還是恭喜你當上婆婆啦!”剛說完女人便撇下了江美玉的手,行雲流水般轉過身去走向兩個正在談話的中年男人,其中一個赫然是路兆輝,林煙這才發現原來路兆輝就在不遠處。
“路哥!怎麼兒子結婚也不請我來啊,都這麼多年交情了!”女人熱情地向路兆輝走去,她伸出一隻手,似乎是想與他進行一次隆重的握手儀式,可路兆輝不但沒有領情,反而在女人還未走到跟前的時候就和身邊的人轉了一個方向談着話走遠了,只餘下女人在原地空伸着一隻手,顯得格外的尷尬。
一旁傳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哈哈大笑的聲音,女人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卻不好發作。
在路人還沒看夠熱鬧的時候揚聲系統裡傳來主持人催促衆人入席的聲音,大家這才紛紛散開,結束了這場短暫的鬧劇。
江美玉也沒有心思再去跟林煙交待什麼,滿臉憔悴地和王姨一起朝着婚禮席位的方向走去了,傅晗菲也因爲待會兒要上臺,跟着司儀去做最後的練習了。
於是林煙就孤身一人在後面慢慢地走着,急匆匆地往席位趕去的衆人並未察覺到這位新娘子的存在。
她看似不經意,卻是向着路兆輝的方向在走,沒過多久她果然看見路兆輝與談話的人分開了,他放慢腳步,等待後面的女人追上來。
“你來就來,但是這麼鬧你是要幹什麼!”在女人還沒來得及抱上去的時候路兆輝冷冷地開口了,這是林煙第一次聽到路兆輝這麼兇的聲音,她甚至有一點被嚇到,卻仍然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們。
“你都已經一個月沒來找過我了,我怕……”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女人一下子軟了下來,抽抽搭搭地哭着說道。
“非要我一年都不去找你你纔開心是吧?”路兆輝並未因爲女人的啜泣而有任何憐惜的意思,冷笑着說道。
女人一下子像是被人戳中了軟肋,愣了半天沒有說話。可是,這就是他不是嗎?
於是她的嘴角也浮起一絲冷笑。當然,是在路兆輝沒有看到的情況下。
轉眼間她像是又變了一張臉,一把抱過路兆輝左邊的手臂,把頭埋在上面,哭得更兇了:“你總是這樣!高興了就來哄我,不高興了就把我甩在一邊,我是你的玩具嗎?我會鬧也是因爲我愛你啊!”
林煙一下子呆住了,看着前面的兩個人,就像親眼看到一臺UFO降臨在她面前一般不可思議,可接下來的這一幕卻讓她的世界觀受到了更加巨大的衝擊。
路兆輝一把摟過女人,讓她的頭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聲說道:“我說了,只要不涉及到我的家庭一切都是好說的,下個星期帶你去日本,算是給你賠罪好嗎。”
還不待女人從哭泣中反應過來路兆輝便抽身向着觀衆席的方向走去了,他的步履平靜而快速,彷彿剛剛跟女人糾纏的人並不是他。
女人臉上的眼淚瞬間幹了,又趾高氣昂了起來,跺着腳罵道:“呸!不要臉的老東西!”
說着,女人也甩着發達的臀部,一扭一扭地向觀衆席走去了。
在林煙還沒來得及從所發生的一切中整理出思緒的時候背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都要開場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林煙回過頭去,是路鴻焱,她低下頭,小聲說道:“我正往那邊走呢。”
路鴻焱沒有再說什麼,於是兩個人並肩走着,如果不是因爲他們一個穿着西裝一個身着婚紗,很難從這不尷不尬的氣氛之中看出這是一對即將走進婚姻殿堂的新人。
沉默了好半晌,林煙突然問道:“剛剛那個女人是誰?”
路鴻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半天沒有答話,林煙也知趣地不再過問,只是靜靜地走着,這時路鴻焱卻突然開口說道:“李琴,十多年前她做過我爸的助理。”
林煙心中頓時明白了爲什麼會出現剛剛那樣一出鬧劇,沒想到,平時看似剛正不阿的路董私底下居然也……
可是更讓她想不明白的是爲什麼路母在面對這個女人時露出的是一種驚恐之色?
林煙沉思了好半天卻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不知不覺倆人已經走到了觀衆席旁,路鴻焱陪着林煙來到了觀衆席後方的小亭子旁,待會兒他就是要從這裡把她接出來。
工作人員已經在這裡等待新娘子多時了,他們連忙讓她走進亭子,準備把旁邊白色的紗布放下來。
“待會兒不要緊張。”路鴻焱站在紗布外面看着她,淡淡說道。
剛說完,紗布一應而下,只餘下林煙一個人在這小小的白色空間之中,看着周圍白得有些壓抑的布料,一股莫名的恐慌席捲了她。不知不覺間淚水又漸漸泛起,充盈了她的雙眼。
不知道在簾布被打開後,迎接她的,會是一個怎樣的未來呢?
各個商界名流、達官顯貴們像是開着什麼會議似的在觀衆席裡一字排開來,每個人臉上都有着不同的表情,或平靜,或呆滯,或焦急,或無聊。
臺上的司儀一直激動地幾乎是以吼的形式在主持,彷彿聲音越大待會兒拿到的紅包數額就會越多似的。
幾乎每個被這種煊赫的大家庭請來辦事的人都會有這種想法,所以爲他們做事總是格外賣力。
與衆人形態各異的表情不同,路遠森依然還是那副事不關己般的泰然自若,或許是在想着什麼心事。
而旁邊的路母則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自從剛剛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鬧了一番之後她便一直都是這種狀態。
“遠森哥哥,在想什麼呢?”旁邊的傅晗菲突然捅了捅路遠森的身體。
路遠森像是被人從夢境中喚醒來一般,睜了睜有些疲憊的雙眼:“沒想什麼。”他擡頭看了看天空,臉又復歸於平靜。
傅晗菲似乎也在想着什麼心事,低下頭,沉沉地嘆了口氣:“在你高中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一個女孩子,你還記得嗎?”
路遠森心頭猛然一驚,彷彿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但他卻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隨即答道:“不記得了。”
傅晗菲突然睜大雙眼望向了他,眼神中蘊藏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疑惑、玩味、心知肚明…好像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路遠森心中一時猶如海上的波浪一般在肆意翻滾着,轉過頭,望向了那個白色小亭子。
結婚進行曲已經歡快地響起來了,旁邊絃樂團的演奏無不讓人以爲是走進了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看着路鴻焱和林煙挽手微笑着向臺上一步步走近的身影,路遠森心中已是蒼涼如水。
難道他和她,這一生註定了要就此錯過嗎?
冬去春來,似乎是轉眼間的事情,彷彿纔剛剛跨完年就又要過年了。
這是路家娶媳婦後過的第一個年,自然格外不同。
路鴻焱和林煙自結婚後仍然是獨住,路母倒很是希望他們二人能搬來這邊和自己同住,一來是讓她這個準奶奶頤養天年,二來照顧懷孕的林煙也方便些。
雖然路家的保姆不少但路母無論何事總愛親力親爲,這些年來算是形成了習慣。
路鴻焱卻始終都是否決的,他說如果真住在父母這邊上班未免太過不方便了。
路兆輝則提出要在城西給他們另置一套別墅,卻又被林煙給否決了。
她說在新房子裡住一來毒性大,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二來路鴻焱忙起來的話十天有八天是不着家的,她一個人在一所空蕩蕩的大房子裡未免不悶得慌。
聽了她的話路鴻焱也不曾辯駁什麼,因此二人還是在結婚前路鴻焱住着的市區裡的小區房安置了下來。
除夕這天一大早路家人便裡裡外外地忙了起來,因爲保姆、管家們也各自回家過年了,因此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是自家人在準備一切事宜。
江美玉在廚房清點菜品的時候林煙已經到了,此時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整個人都籠罩着一層母性的光輝。
“怎麼這麼一大早就來了?鴻焱沒有和你一起來?”看到林煙輕車熟路地前往廚房來幫忙的身影江美玉好一陣驚訝。
“公司年終福利出了點兒問題他在處理呢,所以我就先過來了。”林煙笑着說道,很是雲淡風輕。
“哎喲都除夕了還有事要忙?那你是怎麼過來的?”知道特殊節日司機也都各自回家了江美玉好奇地問道。
“坐公交啊!”林煙一面說一面已經乾淨利落地把一盤雞翅切好了。
看着她一連串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江美玉既欣慰又有半分過意不去:“其實也沒幾個人吃飯,剩下的我來,你去休息吧,挺着個肚子累壞了可不好。”
“這算什麼呀,以前在家裡經常是我一個人包下一桌菜的。”林煙淡淡一笑,隨即又想了什麼,“媽,我們家鄉有一道菜特別不錯,您一定沒有嘗過。”
“什麼?”這倒勾起了江美玉的好奇心。
“糯米丸子。”
“嗨!我還以爲是什麼呢!很常見嘛!”
“不不不,這種丸子可不常見,要在肉餡裡面加上幹豆腐,還有梨……”
不待林煙說完江美玉突然吃驚地問道:“你是哪裡人?”
林煙淡淡一笑:“我的家鄉在江北一個偏僻的小農村,您應該不知道。”
“那個地方叫什麼?”江美玉愈發驚訝了。
“晚風。”林煙的語氣十分平靜,江美玉卻不平靜了:“你之前不是說是廣東的嗎?”
“對啊,我父母這些年在廣東定居所以把一家人的戶口也遷過去了。但我是在晚風長大的。”
“我的天哪!你跟我們路家還真是天大的緣分啊!”江美玉突然變得感慨萬千,“你高中是在晚風嗎?”
林煙的心驀然一緊,點了點頭。
“一中?”江美玉緊追不捨。
林煙心中愈發慌張了,表面上卻還是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這麼算來你跟遠森應該是同一屆的啊,你們那時候不認識嗎?”
林煙頓了頓,緩緩地搖了搖頭。這種回答倒是十分耐人尋味。
“媽,有什麼要幫忙嗎?”正當林煙不知所措時廚房突然探進半個頭來,一身白色的羊毛衫使他整個人顯得格外溫暖。聽到這聲音林煙的心更加發怵了,不用擡頭她也知道是誰。
“沒什麼要忙的,你先去坐坐。”江美玉倒是不以爲意,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遠森,客廳有一盞燈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不亮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說着她便洗了手,拉着路遠森走了出去。
林煙鬆了口氣,這短短几十秒,她的心中接連閃過許多畫面:那些年他給她帶過的保溫桶;他給她聽過的高檔MP3;以及那串已經物歸原主的玉手鍊……所以其實她對這個婆婆也算是早就通過另一種方式有所接觸吧?
她的眼睛又開始有幾分酸澀,卻只能繼續忙着手頭的事,努力抑制自己不再去想這些。
“說來也真巧啊!煙兒竟然跟你是高中校友!”江美玉笑呵呵地說道,路遠森正在換燈泡的手突然就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