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
誰在叫我?
“客人,客人……”
“唔,別煩我……”
伊格爾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想翻個身卻發現自己不是睡在牀上,而是趴在一張桌子上睡着了。】他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客人,客人,請醒一醒……”
年輕人猛一擡頭,差點讓他眼冒金星。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記得好像是在一大早,自己就跑出門,來到某個地方想喝它個夠。沒想到來到這裡,還有人在煩着他。伊格爾按着像要裂開的頭,暴躁地問:
“叫什麼叫!我還沒睡夠呢!”
“現在已經是黃昏了,客人。您要是再睡下去,可能會趕不及最後一班公車的。”
伊格爾等頭痛的感覺略有些緩解後,纔再次擡頭,瞪着眼前這個不識趣將他吵醒的人。這個女人好像是這裡的老闆,倒不老,只是非常嘮叨。此時她正以淺淺的微笑看着醒過來的年輕人,而不對他剛纔的話語作出反擊。
“趕不及,這纔好吶!”
伊格爾一想到自己那個家,就覺得索然無味。家裡的人要不對他不聞不問,要不就是整天制止他喝酒,讓他覺得非常厭煩。要是不喝酒,又能幹什麼呢?如果不喝酒,他就覺得熬不下去。
“您的家人會擔心的。”
擔心?纔怪!她們只是擔心我會給她們丟臉罷了!伊格爾懨懨地用手支頭,瞪着那個女老闆。對方其實挺年輕,可能還不到三十歲,一臉笑容,脖子上圍着條紗巾。在伊格爾腳下,還有一隻同樣懶懶的貓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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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滿。”
伊格爾指了指杯子,示意對方將添上白蘭地。但女老闆只是一笑。
“您喝得太多了。”
“我叫你添上!”
伊格爾不想再睡,因爲他睡夢中全是那些想忘掉但一直拋不開的畫面。只有酒,才能讓他暫時忘記那一切。他現在漸漸想起來,之前他在家裡過得很不愉快,因此每天一早就離開家,到外面喝酒。不知怎麼的,順着一條不認識的小路,他走到這間店來。這裡起初看起來並不像一家酒館,但因爲看到那熟悉的酒瓶,所以伊格爾覺得在這兒喝也無妨。更何況在這裡不會被別人打擾,喝也喝得自在。沒想到,現在卻發現自己碰上這樣一個不識趣的老闆。
“檸檬蘇打,好嗎?”
伊格爾正想發作,卻看到這個女人笑容不改。但他卻打了個抖,清醒了一些。看着女老闆爲自己調製醒酒的飲料,他不禁奇怪起來:只是這樣一個普通女人,爲什麼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竟有那樣的錯覺?就像是,在跟一個沒有臉的人說話似的……年輕人甩甩頭,告訴自己,酒喝得太多,連視力也被影響了,看來還是先停一停再喝吧。
一杯飲料被放在伊格爾面前,他皺着眉頭瞪着那瓶玩意。女人還是那樣笑着,彷彿永遠不會生氣似的。
“這是免費提供的,請您試試看。”
嘆了口氣,伊格爾只得拿起那杯飲料,喝了一口。味道不壞,但始終沒有酒那麼帶勁。他因爲宿醉未散,所以腦袋好像一直被人使勁敲着,裡面亂作一團。不知是飲料的作用,還是酒精開始散去,他覺得頭痛好了一點。
“您喜歡嗎?”
伊格爾放下杯子,不想回答。他的眼光,又落在女人身後架子裡那些酒瓶上。女老闆沒有故意裝作看不見他的眼神,只是說了一句:
“一下子就把一輩子可以喝進肚子裡的酒全喝光了,那樣不是很無趣嗎?”
“那不叫無趣,那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伊格爾見對方的態度不軟不硬,一時也不知怎麼才能說服她。見客人沒有離去,這個女老闆好像也不怎麼生氣。她似乎覺得能有人與自己聊天,也是挺樂意的。她看到伊格爾煩躁的樣子,笑了笑說:
“像您這樣沒酒量的人,還是少喝些好。”
這人可真?嗦!伊格爾沒有理會,但這並不能阻止對方發言,她又說:
“喝醉了,是可以好好睡一場,不過那樣的話,就會錯過看到更多更有意思的東西了。”
“有意思?”伊格爾冷冷一笑。“什麼才叫有意思?”
那女人將手中擦乾淨的玻璃杯倒扣在吧檯上方的架子上,笑得耐人尋味:
“好比說,一大早起來的時候,聽聽花園裡小鳥的叫聲,踏着還沾有露水的草地,四處走走。現在是春天了,好多花都開了,看着它們,不也很有意思嗎?”
伊格爾雖然因爲頭痛而不想說話,但聽到對方的回答,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揚臉看着這個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長些的女人,說:
“這些就叫有意思?”
“不是這樣嗎?”那女人雖然被人嘲弄,但神色不改。“起碼,它們不會讓人煩心。”
伊格爾不禁又看看這個女人,但他的眼神跟之前的有所不同。他現在才真正看清楚這個女老闆的臉。長的不起眼,打扮得也不起眼,但不知爲什麼,她臉上總帶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篤定與成熟。似乎她不是隻比伊格爾大個五六歲,而是大上五六十歲。年輕人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不過他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
“要再來一杯嗎?”
女老闆好像完全不在意對方那疑惑的眼神,擡了擡手中的一大杯檸檬蘇打水。伊格爾覺得沒什麼心情喝酒,於是也沒再拒絕。太陽漸漸被地平線所吞噬,它的光芒也一點一點減弱。在這個小酒館內,一切都好像因爲光線的不足而成了畫中的景象。吧檯、架子、杯子、酒瓶、鮮花,還有那個臉上始終帶點微笑的女人。
又喝了一杯,伊格爾覺得頭不痛了,看來這檸檬蘇打水還真有點效用。不過頭不痛,心裡也就開始煩悶起來。每次都是這樣,他下意識地想着。這就是他爲什麼要喝酒的原因,只要一清醒,他就會看到太多太多自己不想看到也不願想起的事情,家裡、家人、路上的行人,周圍的聲音,一切一切都讓他覺得難以適應。坐在電車上,聽到電車在路軌上發出的“滋滋”聲,他會覺得那是炮彈在空中朝這邊襲來;路人看到他一身軍服時那打量的眼神,讓他打從心底裡開始厭惡那身軍服;家人狐疑又關切的姿態,更讓他覺得不耐煩。爲什麼他們就那麼喜歡問自己關於戰場的事情呢?這些東西真的那麼有趣嗎?一想起在前線的經歷,伊格爾無聲地嘆了口氣,將剩餘的蘇打水喝了下去。他不想清醒,因爲這樣只會讓他更加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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