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鋼琴,卡布裡的月光
何歡穿着周沉的睡衣下樓,客廳裡暗沉沉一片,一個人影都沒有,只留了一盞落地燈。
外面的雨還在下,窗戶沒有完全關上,絲絨的厚窗簾被風吹得啪啪響。
何歡喊了幾聲“周先生”,可是屋子裡除了迴音和雨聲,安靜得可怕。
她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突然覺得害怕起來。
這可是上百年的老房子啊,空氣中都能聞到陳舊的年代氣息,誰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
何歡腦子裡一下子涌現出許多電影中關於老宅的恐怖鏡頭…
“你站在那裡幹什麼?”
“啊—”
何歡嚇得整個人幾乎是蹦着轉過身,周沉不知何時已經靠到她身後,她擡眼抖抖索索地問:“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嚇死我了!”
何歡揪住自己胸口的睡衣喘氣,那模樣好像真被嚇到了。
“呵—”周沉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搖頭,那一瞬間覺得何歡果然還只是一個孩子。
“把這杯水喝了吧。”
何歡這才發現他手中端着一杯東西,淡黃色的液體,悠悠冒着熱氣。
“這是什麼?”
“薑糖水,我剛去讓人熬的。”
“我不喝。”何歡鼻子湊近聞了聞,一隻手扇得不停,“最討厭聞生薑的味道。”
“那你就等着感冒發燒嗎?”周沉這口氣略帶一點責備,何歡聽在耳朵裡卻聽出了幾分親暱。
呵呵…怎麼會親暱!
她擡眼看着周沉,他身上已經換了一件淺駝色的休閒毛衣,看上去暖和又厚實,臉卻被那杯薑糖水冒出來的熱氣蒸着有些模糊,似乎只看得清那雙眼睛了,幽黑的眼睛,在雨夜中發出淡淡的光澤。
何歡呼吸停了停,沒接他手裡的杯子,卻問:“爲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我們並不熟啊。”
周沉眉心一緊。
他沒有料到何歡會問這個問題,甚至他自己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爲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心裡似乎有答案,可是好像又不願意承認。
“這就叫對你好了?”他將杯子收回來,笑了笑。
何歡也跟着笑了笑:“那你回答我啊!”口吻中帶着一點不怕死的挑釁。
周沉這次真拿她沒有辦法了,用指甲輕輕撓了撓自己的額頭,笑着回答:“誰讓你每次落魄的時候都被我遇到呢!”
是吧,何歡自己回想一下,從第一次在唐會帶着受傷的於瑋彤撞巧上了他的車之後,他們每一次相遇好像都是偶遇。
沒有約定,沒有聯繫,卻總是能夠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遇到。
鄴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兩個人卻能三番四次遇到,何歡覺得也只能歸結爲“緣分”了。
緣分啊…跟一個比自己大了這麼多的男人之間的緣分,何歡想到這些突然又笑了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她當然不敢講。
周沉也沒多問,又將手裡的杯子遞過去:“喝掉!”這回直接是命令口氣。
何歡好像對他這種命令式的說話方式很受用,竟真的拿過杯子一口氣喝掉了,只是像是喝的毒藥,眉頭皺到臉都要變形了。
周沉見她那痛苦的樣子也只能笑,接過空杯子。
“走,帶你去個地方。”
周沉前面開燈,何歡跟在他身後,因爲身上穿的是周沉的睡衣,又長又大,她怕把睡衣踩到腳下,所以走路的時候必須將下襬捏在手裡,就這樣跟着周沉穿過一條很長的走廊,一直走到最北邊的房間。
推開門,一陣嗆烈的灰塵撲面而來。
“這是雜物間。”周沉側身開了燈,何歡掃視了一下,果然是雜物間,很寬敞,只是現在堆滿了閒置不用的沙發椅子和零散擺飾。
“你帶我來這裡…”
“有好東西。”周沉又往裡面走了一點,走到最裡面的角落裡,靠牆放着一個龐然大物,用黑色絨布蓋着。
周沉擡手一揭,燈光下的空氣中揚起許多灰塵,絨布落地,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何歡幾乎一下子用手捂住嘴,狠狠抽了一口冷氣。
“這是施坦威?”
“嗯,斯坦威原裝三角鋼琴,上世紀的老貨了,英國舶來品,這架鋼琴進宅子的時候我父親應該纔剛出生。”
何歡簡直不敢相信,捂着嘴走到鋼琴前面。
她知道一架施坦威三角鋼琴在市場上的價格,更何況這還是古董貨,擱到今天簡直是天文數字了,而且她還知道半個多世紀前的施坦威都是純手工製作,上面的漆水和木面即使是經歷了這麼長年月依舊發亮如新。
“天…這麼好的東西你們就隨隨便便放在這雜物間裡?”何歡覺得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周沉笑笑,擺了一張椅子過來。
“要不你來試試?”
“可以嗎?”
“當然可以!”
何歡這才戰戰兢兢地坐到鋼琴前面,看着眼前的龐然大物,心裡都發慌啊。
何歡沉了一口氣,又搓了搓手指,這才小心翼翼地彈下去第一個音符,結果手指又一下子縮回來了,擡頭看着旁邊的周沉:“這琴鍵真的是象牙做的?”
“……天然象牙。”
“嘖嘖…”何歡也只能抖了抖肩。
萬惡的資本家啊,她心裡把周家上下老祖宗都罵了一遍,可是她真是愛死這架鋼琴了,手指連續在上面彈了一小段,可惜因爲閒置太久,音已經不準。
何歡將手縮回來,索性不彈了,這種鋼琴擺到現在就是藝術品,誰捨得彈藝術品。
周沉見她悶頭研究那架鋼琴的樣子,貪婪又新奇,越來越像個孩子。
“你先起來。”他輕輕拉了拉何歡的手腕。
何歡從椅子上站起來,卻眼睜睜地看着周沉坐下去,雙臂擡起,修長有力的手指在上面試着彈了一串音符……
何歡嚇懵了。
“你會彈鋼琴?”
“嗯,以前學過,不過只會幾首曲子糊弄人。”他水平自然不如何歡,頂多業餘級別,只是小時候斷斷續續學過幾年,後來周鴻聲說鋼琴這玩意兒是女孩子學的,怕周沉學鑽了會變得像個柔柔弱弱的女人。
嘖嘖…這是周鴻聲的邏輯,但也要體諒他。
周沉回想,那時候周胤早就已經不在了,周鴻聲將所有期望全部寄託在他一個人身上,他是希望周沉以後可以成爲一個狠辣果敢的商人,這樣纔有能力繼承周家的產業。
周沉也沒讓他失望,從小成績優異,做事也有魄力,更難得的是身上沒有沾染一點富家公子會有的惡習,反而謙雅有禮。
只是周沉自己心裡明白,他這些年所做的事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無奈他揹負着這麼一個姓氏。
他是周鴻聲的兒子,是周鴻聲下一輩裡唯一的繼承人,無人可以推卻,他只能硬着頭皮做下去。
“怎麼了?”何歡見他坐在那裡發愣。
周沉這纔回神,淡笑一聲,轉身看着何歡:“我給你彈一段吧,之前在長福宮聽你彈過,不過彈得應該沒你好,別見笑。”
何歡點頭應着,他才轉身開始彈那首《卡布裡的月光》,水平其實真算是差強人意,或許是因爲許久不彈,也有可能是因爲音色太不準,反正就是彈得很業餘,可何歡卻覺得這是她長這麼大聽到的最動聽的琴音,以至於那夜那景全部烙在了她的腦海中。
堆滿東西的雜物間,昂貴的古董鋼琴,空氣裡嗆人的灰塵味道混着窗外的雨氣,還有這個男人,外人眼裡高高在上的周沉,卻願意穿着家居毛衣坐在這雜物間內爲她演奏一首曲子。
後來有次周沉跟她開玩笑,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起了心思?”
她便回答的這次。
“在老宅雜物間裡,你用蹩腳的水平彈那首《卡布裡的月光》。”
“一首曲子就能讓你動心?”
“嗯,因爲當時那首曲子讓我發慌的心在那一夜都變得安靜了。”
……
何歡那夜睡在二樓靠南邊的臥室,周沉重新讓下人又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給自己睡。
兩人都失眠了,特別是何歡,幾乎整夜沒睡,腦中一直浮現周沉認真彈鋼琴的樣子,耳邊卻是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雨好像下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時候何歡才迷迷糊糊睡着。
周沉起牀的時候整棟樓都沒有聲音,大致猜到何歡應該還沒有醒,突又想到今天是週六,她應該沒課,所以也沒去敲門,只跟下人交代幾句便開車去了公司。
何歡一覺睡到靠近十點,還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陌生電話,何歡接起來,聽出那邊背景很鬧,像是有許多人聚在一起吵架。
“喂,請問你是哪位?”
“你是何海的女兒何歡嗎?我們是…”那邊說到一半啞然而止,手機好像被人搶了去,繼而是何海急躁的聲音:“歡歡,這事你別管。”
何歡一聽就急了:“爸,那邊發生什麼事?你現在在哪裡?”
“沒什麼事。”何海還想瞞,但何歡已經聽出不對勁,逼着問:“爸,到底什麼事啊?你是不是要急死我?”
“就是拆遷公司要來動我們的房子,我不肯…”
“不肯就斷電斷水,總有辦法治你!”後面一句話又變成了陌生聲音,何歡知道是青衣巷那邊出事了,立即下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