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內,雖然已經是晚間了,卻依然燈火通明,明軍入朝,前部已經到達鳳山的消息,這會兒也傳達了城裡。
小西行長的面色有些凝重,他已經預感到了,這一次明軍來攻,和上次絕對不相同,顯然是有備而來,這下可就不好辦了。
上次雖然能大勝祖承訓,說起來也是僥倖,一來是因爲祖承訓輕敵,對日軍並不瞭解,貪功冒進,殺進了平壤城內,讓騎兵失去了機動優勢,二來則是因爲火器之利,目前來看的話,倭寇的輕型火器是絕對要比明軍先進的,自打火器由西方傳入東方之後,日本人對這種新型武器的接受能力,顯然要強過大明,再加上經過戰場上的數十年事件,對火器的運用,早就已經到了如火純情的地步。
這種對日軍有利的因素疊加在一起,這才造就了此前的平壤大捷,所以說小西行長都認爲那一戰贏得實在是僥倖,如果在一片開闊地,和明軍擺開了架勢,堂堂正正的打一場的話,最後的勝利者是誰,還真不好說。
大明朝的武備力量雖說早就不像開國之時那麼強盛了,但是邊軍卻不同,他們常年爲國戍邊,不停的和邊牆之外的蠻族作戰,說到戰爭經驗,一點兒都不比日本人少。
小西行長已經接到了消息,上一次加藤清正越過鴨綠江的行爲,徹底觸怒了大明朝的萬曆皇帝,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尤其還是萬曆皇帝這麼一個要面子的帝王,數萬明軍集結在鴨綠江邊,即使小西行長人在平壤,也不禁感覺到了一陣肅殺的緊張。
這才急惶惶的傳令西路軍,全數集結到了平壤一代,準備堅守城池,和明軍打一場消耗戰。
如今集結在平壤的除了小西行長所部第二軍的一萬四千人,還有黑田長政所統帥的第三軍一萬人,同時小西行長還向東路軍的加藤清正派去了求援的信使。
“諸君!明國人來勢洶洶,前部先鋒已經抵達鳳山,如今被我疑兵所阻,不過疑兵也只能擋住明軍一時,一旦明軍識破了我的計謀,不日就能奔赴到平壤城下,這一戰將關乎我大日本國的國運,希望諸君務必戮力同心,打敗明人,以完成太閣殿下的宏願!”
黑田長政等日軍將領,連忙躬身應命。
小西行長接着道:“不過諸君也不用這般緊張,平壤城易守難攻,東有大同、長慶二門,南有蘆門、含毯二門,西有普通、七星二門,北有密臺門,都是倚着地形而建,易守難攻,北邊更有牡丹峰高聳,地形險要,所以明軍如果發動進攻的話,只可能從東西南三面,至於北面,就拜託給黑田殿下了!”
黑田長政微微躬身道:“小西大人只管放心,駐守牡丹峰的乃是我黒田家二十四將之一的久野重勝,最是勇猛,而且爲人心細,他所部共有一千三百人,憑藉着牡丹峰的險要,明軍就是變成飛鳥,也也難以翻越。”
黑田長政到底是黑田官兵衛的兒子,自然知道平壤的北面對日軍至關重要,那裡不單單是堅守平壤的關鍵所在,更加重要的是,一旦戰事不利的話,只要堅守住牡丹峰,日軍就能從北面從容撤退,躲進大山之中,桃之夭夭。
小西行長滿意的點了點頭,顯然他對久野重勝也是有所瞭解的,接着又道:“東側大同,長慶二門交由小西長信駐守。”
小西長信雖然上次被小西行長教訓的狠了,但是最近卻是水漲船高,隱隱的成了小西家的二號人物。
之前有小西忠作在,自然是輪不到他的,但是現在小西忠作被李如楠一錘砸扁了腦袋,找天照大神吃女體盛去了。
小西行長沒了嫡子,可小西家總歸是要有人繼承的,小西長信所爲小西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自然成了第一順位繼承人。
不管小西行長再怎麼看他不順眼,這個既成事實,誰也無法忽視,就連那些小西家的家臣,也開始倒向小西長信了。
小西家原本不過是個豪商,雖然家資鉅富,可到底社會地位偏低,一下子進入了武士階層,成了日本國內排得上號的大名,對於家名的傳承自然格外重視,就算是小西行長不願意,也只能捏着鼻子人了,誰讓他是個兔兒相公,那軟噠噠的玩意兒再也整不出第二個兒子來。
小西長信躬身應命,看向小西行長的眼神,不自覺的帶着些許嘲諷。
小西行長瞧見了,不免一陣氣悶,卻也無法發作,只能假裝沒看見,接着安排道:“南面蘆門、含毯二門就交給黑田殿下了!”
黑田長政也知道此戰至關重要,要是勝了,就能攜大勝之威,一路背上,殺入大明的疆土,要是敗了,縱然是能逃出去,豐臣秀吉也不會放過他。
要是放在以前,憑藉他父親黑田官兵衛在豐臣家的地位,他縱然是有些過錯,豐臣秀吉也會原諒他,但是現在不行了,因爲黑田官兵衛,已經失去了豐臣秀吉的信任。
如果要用兩個字來形容黑田官兵衛一生的話,最爲貼切的就是“悲劇”了。一個跟隨豐臣秀吉縱橫天下數十年的重臣,到攻打九州的時候卻僅擁有三萬知行,全國統一後也不過得到十二萬石,勉強算是中等大名。
黑田官兵衛從豐臣秀吉起家,就一直是他的智囊,豐臣秀吉對黑田官兵衛也一直都十分信任。
對於主子的信任,黑田官兵衛也表現的也十分低調,他清心寡慾幾乎到了令人吃驚的程度。對黑田官兵衛來說,出謀劃策,與其說是爲自己的私利私慾,莫如說是一種愛好,就如酒客愛好喝酒一般。
爲此,甚至令人感到,黑田官兵衛的身上有一股子超凡脫俗的仙氣。在大阪、伏見地方的老百姓中,崇拜他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說:“太閣殿下的豐功偉績,恐怕有一半是靠了那位瘸子的計謀。”
然而,在豐臣秀吉取得天下之後,黑田官兵衛得到的,僅僅是一點十分菲薄的恩賞,那就是豐前中津地方的年俸十餘萬石的封地。
豐臣秀吉爲什麼會給黑田官兵衛的封地這麼小呢?
這個問題很簡單,一句簡單的話,就可以說明,可以共患難,卻難以同富貴,就好像劉邦在登基九五之後,開始猜忌功臣一樣,豐臣秀吉在統一了日本之後,對於多智近妖的黑田官兵衛也一樣不信任了。
據說豐臣秀吉自己都說過,要是給黑田官兵衛一百萬石的封地,他準會拿下整個天下。也就是說自從成爲了天下人之後,對曾經的謀主,猴子就已經不信任了。
說來雖然無情,可豐臣秀吉做得倒也沒什麼錯?
天下羣雄盡去,智囊還留着做什麼,那無窮的智慧,難道要用來對付自己嗎?
黑田官兵衛對於豐臣秀吉畏妒自己的才能一事,也是瞭如指掌,對於自己所受待遇意外的菲薄,絲毫也不表露出不滿的神情,他聰明才智使他懂得功過於主者必受害的道理,如果以功自居,要求更大的恩賞,那麼他恐怕會遭到滅頂之災。
其後,黑田官兵衛爲了保身,把家財和城池都讓給兒子黑田長政,自己則削髮爲僧,遁入空門。
真正讓黑田官兵衛觸怒豐臣秀吉的是他堅決反對出兵朝鮮,他倒不是對大明懷着敬畏之心,只是單純的認爲如今的日本想要挑戰大明帝國在東方的霸主地位,還爲時尚早。
但是已經被勝利衝昏頭腦的秀吉並沒有接受黑田官兵衛的諫言,反而把修建攻朝鮮的基地肥前名護屋城的任務交給了黑田父子,並指名要黑田官兵衛擔任設計任務。
侵朝戰爭爆發之後,黑田官兵衛由受命,擔任總指揮宇喜多秀家的參謀兼後見役。
日軍一開始勢如破竹,幾天的時間便陷了朝鮮的王京漢城。五月上旬,日軍的所有將領在漢城集結,開始劃定各人在朝鮮的統治區域。黑田長政被劃分在漢城西北地區的黃海道,擔任西路先鋒小西行長的副將。但是從一開始就反對出兵朝鮮的黑田官兵衛,卻極力想要抑制戰火的擴大,豐臣秀吉在察覺到了這一點後,一怒之下命令黑田官兵衛立即回國。
可是當黑田官兵衛返回國內之後,豐臣秀吉卻拒絕接見他,黑田官兵衛感到大禍將至,採取了他最後的手段。
爲了使狂怒的豐臣秀吉原諒自己,保住黑田氏的家名,決定切腹,最終,豐臣秀吉念及他過去的顯赫戰功,取消了切腹的命令,決定不再問罪。
但是這個巨大的裂痕已經形成,曾經親密的主從已經很難再回到過去了。
此前黑田長政也接到了黑田官兵衛派人送來的書信,知道了黒田家的困境,所以這一次平壤防禦戰,將是他的一次機會,要麼重新贏得豐臣秀吉的信任,要麼他們父子就要爲黒田家的未來重新考慮了。
小西行長並沒有注意到黑田長政的百般心思,接着部署道:“西面的普通、七星二門將由我親自防守,諸君!此戰干係重大,望諸位同心協力,爲太閣殿下的大業,努力奮鬥!”
“哈依~~~~~~~~”
小西行長部署完畢,左思右想之下,還是覺得不妥當,緊接着又下達了一向命令,驅逐平壤城內的所有朝鮮人。
在日軍佔領平壤之前,這座城市便是朝鮮的第二大人口聚集地,擁有人口三十多萬人,不過在日軍到來之後,人口便極具下降,到現在已經不足十萬了,有超過二十萬人,被小西行長以各種名目處死,這些剩下的也時時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明軍已經到了鳳山,平壤大戰即將爆發,小西行長顯然並不信任那些已經選擇了投降的朝鮮人。
一旦明軍攻城的時候,城內的朝鮮人暴起,做內應的話,對日軍將是一場災難,原本小西行長是準備將朝鮮人全部處死的,可是最終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大戰在即,他不希望因爲這種事,白白浪費將士們的體力。
既然不能留,又不能殺,那麼就只能驅逐了。
小西行長的命令一下,整個平壤城就亂了起來,日軍可不是什麼軍紀嚴明的部隊,有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他們豈能放過。
搶.劫,強.奸,殺戮!
一時間充滿了這座有着上千年曆史的古城,在日軍的屠刀之下,朝鮮人即使再怎麼留戀故土,也不敢違逆,只能拖家帶口的逃了出去。
緊接着小西行長又下令,拆除城內的一些民居,將其都變作了守城武器,可以說經過小西行長這麼一番安排,平壤已經變成了一座堅固的堡壘。
但是很顯然只是防守是不夠的,他更加需要的是打敗明軍,可是僅僅依靠他現在的兵力,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那麼就只能依靠外援了,而外援纔是他真正需要擔心的。
在任何一個勢力崛起的過程中,所有人都能同心協力,因爲他們需要爲了一個目標而努力,但是當這個目標達成之後,很自然的將會分爲數個派系,爲了權利彼此爭鬥起來。
豐臣家現在也是一樣,一方面是外來派,也就是那些在豐臣家強大的實力面前選擇了屈服的外樣大名,比如德川家,上杉家,島津家,北條家,一方面是那些跟着豐臣秀吉起家的功勳派,比如加藤清正,福島正則,黑田官兵衛等人,還有一方面就是後起之秀了,他們都是在豐臣秀吉完成了原始積累之後,投靠到他麾下的,比如石田三成,長束正家,還有小西行長。
分屬不同的派系,各自都有不同的利益,小西行長不知道,在這個緊要關頭,加藤清正能不能摒棄前嫌,和他並肩作戰。
所以與其說,小西行長的敵人是即將到來的大明軍隊,倒不如說,他的敵人是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