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新年的結束,宮中的年味兒也漸漸散去。被四面高牆圍起的王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來來往往的宮女侍衛大多是一臉的麻木,偌大的王宮裡,雖然宮人衆多,卻依舊令人覺得少了人氣。那暗紫色的宮牆高得讓人暈眩,將臉頰輕輕貼在上面,合上雙眼,任無盡的黑暗涌來。入骨的冰涼彷彿有特殊的魔力,凍僵了血液,蒼涼了容顏,碰傷了內心。
“公主。天色不早了,該回寢宮了。”一個聲音打破了靜得讓人心酸的氣氛。身穿月白色宮袍的少女早已掩蓋住眸底的感傷,調整好面部表情,注視着面前正陷入回憶中的佳人。
經侍女提醒,牆邊的女子睜開眼,一雙帶着水汽的美眸中,快要溢出的感傷正迅速褪去。只是一瞬間,便已恢復了淡然。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噙着笑,可這張連表情都是完美無缺的臉只是一張面具,她需要以此來面對宮中的所有人。慢慢站直身子,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兩人,淡淡道:“我們回去吧。”說着,也不等她們應聲,轉身便走。
女子徑自走着,純白色的宮裝在黃昏之時的天色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蒼涼。再加上女子身上散發出的靜默,更讓人覺得淒涼。跟在身後的兩名宮女相視一眼,卻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無奈。
“楉姜,你說,公主這樣下去怎麼辦呀?”隱嵐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公主,心中一酸。三年了,她們來到王宮已經三年了。幾乎每天午後,公主都要來到宮牆前,也不說話,只是將臉貼在牆上,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便是這樣,一站就是一個下午。倒不是她們這些做宮女的嫌累,只是看主子這樣的落寞,心
中也不免有些難過。她們知道,她不開心。從進宮的那天起,她就一直不開心。
“公主,是想家了吧。”楉姜壓低聲音回道。目光一直放在主子身上,不願挪動。
“家……”隱嵐突然不知該什麼好。主子想的家應該是陵淵府吧。然而除了隱嵐自己,誰也不知道,在她的心底,“家”同樣是個最最不能碰的字眼。
女子走在前面,故意不去聽身後的竊竊私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方纔的哀傷在心底久久縈繞不肯散去。她的確是想家了,想那個以父親的身份給了她十多年溫暖的人。
她還記得當初在陵淵府主殿,自己被佚天牽起手的時候。她擡起頭一臉茫然地看向已經站起的父親,得到的只是雪默的頷首。
“祈安,你是王的第三個女兒。”她聽到雪默這般說道,“你是雪域的三公主,紫湘瞳。”話音剛落,她已淚眼朦朧。
要同父親分開了。她的腦海中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可她咬着嘴脣,硬是將哭聲卡在喉嚨裡。她沒有哭,只因父親說過,“祈安,你的眼淚無比珍貴。”
怪不得無比珍貴。原來她是王的女兒,是雪域的公主。
楉姜是她帶來的,自然要隨她一起進宮,只是隱嵐,就在她以爲要與隱嵐分別的時候,雪默再次開口了。
她的父親雪默,第一次向她行禮。他說:“公主,請帶上隱嵐,她會保護你。”
他叫她公主,不再是祈安。
他低下頭,向她行禮,不再像以前那樣會撫摸着她的臉頰,用一種溫柔的目光看着她,輕喃:“
祈安,父親一直在祈禱你平安。”
沒人知道她心裡的刺痛,只是看了看一邊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隱嵐,點點頭。也許,隱嵐是她和父親唯一有關聯的證明了。
離開陵淵府的時候,所有人都恭敬地站在門前的石階上,甚至不敢擡頭目送他們的離去。
她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了那一幕,第一巫師雪默,她曾經的父親,像是瞬間蒼老了十多歲,夜幕帶着雪花壓向他,有些雜亂的長髮上落滿了雪,寬大的月白色長袍使他看起來異常孤寂。從頭到尾她都沒說一句話,而他就像是一個石碑,緘默地豎立在那裡。然後,逐漸地,從她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後來她知道,她叫紫湘瞳,出身在戰場上的公主。由於戰亂,她的父王佚天爲了保護她,暗中派人將她送至陵淵府。於是她便做了十幾年的巫師之女,於是在戰爭結束後,她才被父王親自接回宮。
曾經的雪祈安,如今的紫湘瞳。她終於明白當初被救之時,林戟口中的小公主是誰了。當時她驚訝地問出口,明明白白地看到林戟與那個凌修的臉上露出的詫異,之後當林戟回頭看向凌修時,後者不動聲色地搖搖頭。
那時她是有些疑惑的,但一顆心隨即又被同瀟繚離別的傷感所充滿。之後她便忘了此事。現在想想,不免感慨良多。
然而有感慨又能怎樣?她的身體裡流着王族的血液,她的身份是無法推卸的。當她第一次被父王牽着手,走到高大的宮門前時,父王便指着這王宮。朗笑中帶着不容人反抗的威嚴,他用慈愛的口吻告訴她:“瞳兒,這纔是你真正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