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握上來,緊緊抓着,炙熱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傳來,不知怎麼的,彩萱掙扎的動作一頓,身子竟隨着他走了。
一路向南,又回到熱鬧的集市,周圍的人多了,時不時會撞倒她,腳步踉踉蹌蹌的拖了後腿,前方牽着她的男人不耐煩的轉過身來,皺着眉頭看了她一眼,身子一側,將他護在了後面。
彩萱隨着他走,但卻始終放心不下,猶豫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開口,“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把你帶回府裡,當丫鬟賣掉。”前面的男人頭也不回,脣卻悄悄彎起,刻意說話逗她。
有些無奈的無視了他的調侃,“我要早些回去的,還有事兒沒做完,你能不能……”
話沒說完,男人的手突然在人流裡放開了,彩萱一驚,身邊逆行的人羣擠過來,帶的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去。
“唉唉……”那些行商走卒的力氣都大的出奇,身處其中的彩萱瞬間變成蒼茫人海中的一葉浮萍,腳跟不穩,只得伸出手去慌忙扶住身邊的人,才能保證自己不被擠倒。
前面看好戲的男人“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不待彩萱面露惱怒,便返身走過來,一把攬住了她的纖腰。
彩萱大驚,沒想這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動作,心裡驚慌,身子也微微哆嗦,男人低頭湊到她面前,輕笑一聲,“你可願意跟我走了?如若不願,要麼,你自己夾在這羣百姓中走出去,要麼,乖乖把手遞給我。怎樣?”
他攬在腰上的手叫彩萱如芒刺在背,哪裡還注意他故意設套子哄她,一時只覺這人行爲放肆,毀了她小姐的名聲,鼻子一酸,只得將芊芊玉手遞過去,那人伸出大掌牽過,心滿意足的放開了她,昂首向前走去。
彩萱在後面恨恨瞪着他那銀冠高高束起的黑髮,直恨不得瞪出一個窟窿來。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纔算擠出那熙熙攘攘的人潮,前面地方逐漸開闊起來,那人順勢將她手放開,徑直在前邊帶路。
彩萱一愣,心想如不趁此機會轉身離開?
這念頭剛起,就聽前面那人突然開口說:“到了。”
彩萱擡頭一看,前面一個巨大的院子,四周用乾草搭建了許多涼棚,涼棚下面,竟然用柵欄圍了馬圈,地上是食盆的巨大的石槽,裡面盛滿清水河草料。
竟是城南的馬市到了。
這一來,彩萱腳下便頓住了,前面人轉過頭來,朝她一挑眉,問道:“你不是來買馬的嗎?”
既然已經到了,那也就沒有再走的道理,即便她討厭眼前這個凡事總自作主張的公子,卻也不會爲此耽誤自己的事情。
因此,彩萱小臉一揚 ,道:“自然是進的,勞煩公子了,您請回吧,彩萱還有事,就不送了。”
聽她這般話,頗爲冷淡,可面前人卻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的一笑,眉眼輕揚,“萱姑娘不必客氣,本公子名珂,常州沈家,我對你是以友相待,直喚我名字便好。”
彩萱微微蹙眉,但礙於場面,還是低頭諾諾應了,本想這沈珂許會繼續糾纏,卻不料見她點頭後,竟一拱手,口中稱自己身有要事,便轉身大步離去了。
那挺拔的背影,路過一個轉角,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人羣中。
彩萱擡頭望向前方的鬧哄哄的馬市,嘆了口氣,擡腳朝內走去。
馬市的馬匹不少,且一個個都膘肥體壯,況且那些馬販商人都將自家馬圈裡的石槽填的滿當當,一些原本瘦弱的馬兒吃了,都因爲腹部滾圓而顯得粗壯起來。
彩萱又繞着裡面走了兩圈,大抵看上了幾匹小駒,雖然個子都不大,可四肢看起來粗壯,想必將來好生餵養了,即便不能長得高大雄壯,挑幾斤重物卻不成問題。
彩萱掂了掂腰間的荷包,裡面留着她所剩的一半碎銀,本來這些銀兩是要在店鋪來張時預備來賣男僕用的,但如今她反而覺得還是先給陳叟買了馬兒更好。
看好了商品,她一個個上前去問了價錢,有兩個商人滑頭的很,分明只是一個普通的馬駒,價錢叫的卻與成年肉馬相當,於是她便舍了那兩家,最後在一個西域的商人手裡買了一頭。
牲畜的價錢必然是比僕役要低很多的,因此有準備了一副馬鞍馬鞭,彩萱這才心滿意足牽過賣家挽好的繮繩,出了集市。
這會兒人依舊多,但因爲彩萱牽着馬兒的關係衆人都微微讓開了一些位置,這也叫她不如來時般辛苦了,說實話,方纔在馬市的時候,她還有擔憂出來後寸步難行怎麼辦。
可是有一件事,卻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
過了集市走到轉角處,一位一襲紫衫的公子,在屋檐下晃晃悠悠的立着,俊秀的眉毛皺到了一起,那雙桃花氾濫的眼睛,在看見她出現的時候猛然一亮。
彩萱不禁長張大了嘴巴,心中閃過一絲詫異。
沈珂他,不會專程在這裡等自己吧?
然而還沒等她給自己找出理由來懷疑,前面那人已經踱步至她身邊,沒有看她,只是伸手輕撫了身邊站着的馬駒,稱讚了句:“還不錯!”
彩萱斜眼看着他,有些懷疑的問:“沈公子怎麼會在這裡?不是之前就已離開了嗎?”
沈珂嘻嘻一笑,繞過她牽着的馬 ,走到她身邊,“自然是離開了,不過後來又覺你一女子置身這卒羣中,不甚合適,因此,便於此處候着,送你歸家。”
聽了這話,彩萱更是詫異,不知面前這沈二公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那人偏偏此刻收了一臉微笑,低下頭有些正色,囑咐了一句,“往後需要什麼東西,最好叫家僕買了送回去,再不濟,也要邀人同行,萱姑娘正值妙齡,這般隨意還是不好的。”
彩萱聽的大窘,揮手將他靠近的身子撥開,申辯道:“若是有了條件,我自然不會自己過來,你這樣生在貴賈家的少爺,不會明白的。”
沈珂聽了,漫不經心的將腰間的佩劍撥拉了一把,淡淡應道:“可能吧,畢竟沈家的錢財都是大哥掙來的,我在旁人眼中,一直都是個遊手好閒的二當家呢。”
聽他的話彩萱心中疑慮,這沈珂,竟然在常行裡也有份子?這倒是沒聽陳叟提起過,不過眼下看他一向嬉笑的表情此刻凸顯一抹脆弱,譏諷的話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只得裝作不經意的回了一句,“不打緊,反正無論如何,你都是沈家的人,旁人說了也只是羨慕。”
沈珂聽她這一眼,又眯起眼笑了,口中喃喃:“卿當做解語花,可爲君分憂矣~”
言罷,伸手托起她,一把將其送上馬背,彩萱只覺身子一輕,赫然已位於高處,有些驚慌的抓住馬驥,低頭正對上沈珂清澈的目光,那雙桃花眼此刻無端柔和了下來,低聲道:“坐好了,這集市人多,莫要叫人家撞倒。”
說完,伸手拉過彩萱握着的繮繩,牽着馬緩步走在前面。
胯下的馬駒並不暴戾,相反的性子很是柔和,再加上此處人多,也放不開速度,是以走動時無甚顛簸,頗爲舒適。
而沈珂一個貴人家少爺,此刻卻突然屈尊爲她牽馬,彩萱一時心頭百轉千回,拒絕的言語堵在喉嚨,見了他朝陽下神采飛揚的側臉,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路上,多是沈珂問一句,彩萱低頭答一句,否則,便是默默無話,身子坐在馬背上雖輕巧,可她總覺得兩人間自相遇起,相處的模式就莫名的奇怪。
她只是一個落魄千金,十幾年間,身邊圍繞的都是丫鬟婆子,除了隨父親輾轉過幾個地方,就已沒有其它經歷了,若說經商之道她還能窺得一二,與之相比,同這異性公子結伴出行之類的嘗試,卻是不曾有過的。
而沈珂,但是看他平時言行舉止,便知兩人恐怕生活在完全無通的境界。
彩萱淡淡嘆了口氣,這一下午,她對沈珂的印象由輕佻轉爲憤怒,又從憤怒便爲無措。
她是真的不會同男子相處啊。
快到城邊,彩萱遠遠就看見一老人立於門前的垂柳之下,看那身形,分明就是到來的陳叟。
與此同時,叟也望見了他們,連忙迎上來,對沈珂微作揖,而後仰頭看向馬背上的彩萱,開口道:“小姐要去馬市,怎的不等老朽到來,一併去呢?”言語急切,想來頗爲擔憂。
彩萱露出笑容,扶着馬鞍跨了下來,“清晨天氣涼爽,想趁着機會尋了去,便沒有於家中等候,這馬兒是買給叟的,且看看,喜是不喜?”
陳叟和沈珂兩人一聽,俱是一驚,陳叟顫抖着將遍佈皺着手在馬頭上摩挲,聲音哽咽,“喜的,喜的,難爲小姐還處處惦記着朽這把老骨頭!”
彩萱聞言笑了起來,柔聲道:“叟處處爲彩家着想,即便如今落魄也不離不棄。”說話間,轉頭看見沈珂在旁邊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突然有些忸怩,忙道:“說這些做什麼,叟喜歡便好,把這馬兒牽回去,還請這位公子進屋坐坐,喝杯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