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樣?好一點了嗎?”
彩萱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紅印的神色,他的眉頭有一股子黑氣總是縈紆着揮散不去,這使得他整個人無論做什麼都看起來透着一股子深深無力感。
“沒關係的。”紅印笑着搖了搖頭,彩萱將手上的水杯放下,拉過一旁的藤椅坐在他的牀邊。
“我已經派人去請了京城裡有名的大夫,你,你要相信我,你的病很快就會痊癒的!”
彩萱結結巴巴的說着,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是對紅印的寬慰還是對自己束手無策的懦弱解釋。
紅印聽了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依舊是如同之前一樣一副滿不在意的表情,安慰似得說了句:“我知道,我的病很快就會好的,這不算什麼。” 彩萱一時張口結舌,竟不知繼續說些什麼,良久,又輕聲嘆了口氣,低頭詢問,“你最近能吃下去東西嗎?” 紅印一雙英挺的眉皺了起來,“我只是不想吃那些。”
彩萱勸道:“若是吃不下便罷了,如果能吃下去,還是將莊子裡廚娘煮的湯多喝一些罷,那是沈珂從府中拿來的珍稀藥材,對你這樣的病體最有幫助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提到沈珂的時候,彩萱看見紅印的眼睛裡陰鷲的顏色一閃而過,再擡頭看時,卻只能在那雙如大海般深沉的眸子裡看見如春水盪漾般的溫柔,雖然疲倦卻不失暖意。
“我知道了。”紅印笑着答道,眼珠子骨碌一轉,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阿羅去哪兒了?” “啊,她呀……”彩萱猶豫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最近不知道在做什麼,老是不見人影。” “嗯,這樣啊……”
彩萱有些緊張的望着他的側臉,心中自我檢討着是不是說的太過直接了,紅印若是覺得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身邊連一個陪的人都沒有,會不會難受呀……
她心驚膽顫的瞪了半天,紅印也沒有再問出下文,似乎真的只是隨口一問,見是這樣,彩萱的心便放下了。
紅印在一旁看着彩萱在他的牀鋪周圍忙忙碌碌爲他更換杯子,換來侍女重新注水,心中卻是一片黯然。
他的身體,稱不了多久了,匯聚在元神間的陰氣越來越重,這具人類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冥界死氣的入侵,正在如同預料一般一點點頹敗下去。
就像是失去了泥土培育的花,除了爲他重新填土接壤,再無他法來拯救這個枯萎的生命。
捨去這個身體嗎? 紅印低垂着腦袋考慮着,這樣想的時候,冰涼的手突然被一抹溫熱觸碰,那一剎那的感覺如觸電般迅速蔓延到心間,他擡起頭,彩萱正目光關切的望着他,嘴脣呶着,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
她眼裡的溫度,幾乎將紅印一片陰霾的靈魂都灼傷,指尖相觸那一瞬間的溫暖,讓他的身體如同久旱逢雨般舒爽。
紅印幾乎要**出聲,才勉強壓抑住自己身體涌上來的對面前彩萱的渴望。
那渴望強烈到,哪怕是僅僅只能握住她纖細的手,爲此付出任何高昂的代價也無所謂。
“呃……”紅印有些難受的搖了搖頭,腦海卻清醒的沒有一絲睡意,此時完全不同於以前他身上死氣蔓延時候的症狀,那種從體內靈魂每一處都叫囂着強烈的噴涌而出的渴望,叫他清醒的已經接近亢奮。
這種狀態不對!
一旁彩萱見本來在牀上躺的好好的紅印突然掙扎起來,忙探身過去,語氣焦急“你怎麼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呃……”齒關咬的緊緊的,可是依然無法徹底壓抑住喉嚨深處的**聲,紅印的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下來,下頜到脖頸下的鎖骨間一片晶瑩。
彩萱大驚,一邊大聲呼喊門外的侍女,一邊伸手想要去攙扶他坐起來,可是她的手剛碰到紅印的胳膊,就被他大力揮開,巴掌絲毫不給面子的狠狠打在了手背上,瑩白如玉的手立刻一片通紅。
彩萱愣住了,紅印翻了個身,將頭蒙在被子裡,兀自喘息着,良久,彩萱聽到裡面傳出一個粗啞的聲音。
“滾,趕快滾!不要再進來!”
紅印的話簡直就像炸雷一般在她的耳邊響起,彩萱有些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顫抖着聲音說了一句,“紅印,我, 我是彩萱呀……” “滾!”
幾乎是毫不遲疑的,裹得緊緊的被子裡悶哼聲再次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紅印毫不猶豫的斥責。
彩萱沉默了,愣了一會兒,心中把這一切歸於他急症突發心情抑鬱所以纔會以這樣惡劣的態度對待自己。
於是,她決定在紅印情緒好一點的時候再過來看他。
退出去的時候,正好和請來的大夫撞了個滿懷。那老人提着藥箱匆匆趕來,彩萱拉住他囑咐了幾句,那老人點頭應了,推門進去,厚重的門合上,彩萱在門口愣了一會兒,然後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擡腳走了。
紅印壓抑着低低的喘息,大顆大顆的汗珠滑落,臉色是不正常的緋紅,剛纔接觸彩萱的那一刻,他的胸膛突然像是有烈火在灼燒,從靈魂中傳來的渴望幾乎叫他險些露出了厲鬼的猙獰面目。
還好……還好……
慢慢冷靜下來,紅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漆黑的頭髮掩蓋住的地方,血肉已經開始一點點脫落,但他卻感覺不到疼痛,死氣的侵蝕,已經叫他的靈魂失去了辨別痛感的能力。
究竟,爲什麼會這樣呢? 紅印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門口傳來“吱呀”一聲輕響,他警惕回頭,“誰?”
門口那人楞了一下,隨後顫巍巍回答,“我是百草堂的大夫,你,你家小姐叫我來的。”
“哦。”紅印不動聲色的縮回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將聲音放的柔和,“你進來吧。”
那大夫走了進來,不知爲什麼,莊子裡的侍女沒有一起跟着,恐怕是被彩萱交代過了吧,自己剛纔,有嚇到她嗎?
紅印有些疲倦的閉上眼睛,嚇到就嚇到吧,起碼這還不算是他最恐怖的樣子。
“請您,伸出手來……”
那大夫自從進門開始,就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姿態,見紅印聞言眉頭一皺,就連忙擺手說,“其實也可以不用,若是身子不適的話,老朽爲你開幾副藥便好了,您這病,我也看了幾次了。” “哦?”紅印聞言挑眉,“你以前來過?”
“是的,我來看過兩次……” 紅印輕聲笑笑,低下頭,任由那大夫拿出紙筆在宣紙上唰唰的寫着,看來,彩萱已經是無醫可尋了,竟把一個藥房的大夫請了數次……
那百草堂的大夫很快將藥方寫好,擡頭細細打量了一下紅印的臉色,猶豫着開口囑託,“公子這病,還需儘快尋了根源纔是,不然拖下去,恐怕是很不好的。” “嗯,我知道了。”紅印怏怏的應了一聲,叫那人退下去了。
魔界之主,那個男人!
紅印有些痛苦的喘息着,他在害他!不,應該說,他利用他!
但是,爲什麼呢?紅印萬分不解,他只不過是一個孤魂而已,碌碌無爲,還犯下了滔天的大罪,足以叫他的元神下阿鼻,入十八層地獄,越刀山火海,永世墜入黃泉血海之中!
爲什麼?魔主要利用他呢?
百年前,當他一腔熱血被將軍戰死沙場的噩耗所掩埋,自甘墮落,以己之力,爲紫萱討一個安寧。
失敗後,他的魂魄渾渾噩噩,隨着萬千戰死沙場的冤魂赴三生之路,那些沿途的遊魂,有的面目猙獰,有的卻迷茫孤獨,排了隊,一個挨着一個,一步步緩慢的前行着。
黃泉路上,三生石旁,孟婆的一碗迷魂湯,忘盡前世是非種種,恩恩怨怨。
在那人出現之前,他本想,自己就這樣,接了迷魂湯,喝下去,忘了這一世荒唐,待下到十八層地獄還盡冤孽血債,再世爲人,做一個平平凡凡的百姓也好。
可是,魔主給了他一張狐狸皮,爲他接了月老的紅線,那斷裂的地方,被一根無端生出的分叉,劫了本屬於他的大好姻緣。
一世執念,竟只是天界帝君渡劫時不慎分生的意外……
紫萱癡纏入骨,楊漣卻無愛。
知道真相的時候,當年的太子宏,便毅然接過了魔主手裡的妖獸之軀。
縱然是來日爲奴爲畜,他也不要最心愛的女人,回到那個僞君子的身邊!
這些陳年往事一但憶起,紅印便會從心底生出一股子濃濃的疲倦之感,如果問周宏一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那麼,他只能說,不是起兵謀反,不是弒兄殺父,也不是兵敗被擒,而是,最初見到紫萱心動的那一剎那,他沒有伸手擁佳人入懷,是熟識後朝夕相處,沒有果斷坦白心生,是嗜好琴酒美人,將楊漣那個卑鄙的伶人引薦給她……
後悔的事情,太多了……
紅印**一聲,胸口的疼痛更加劇烈。
當年也是因爲了心中這些後悔和不甘,他接過了魔主手裡的妖獸皮,獲得了不竭的生命,以出賣靈魂爲代價,換的不老不朽,不死不滅的身軀。
當時,那個白髮如雪的男人怎麼說來着?
紅印的瞳孔有片刻的渙散。
哦,他想起來了。
他說:“我只是一時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