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城,劉備案頭堆着高高的信函,均是各地送來的急章快報,有要求他速回青州參加農牧節慶典的;有要求他同意下達追殺令、動用軍隊追殺笮融的;也有徐州官員要求劉備支持他們繼續任職的。
不過,信函中最多的還是青州要求他回去主持工作,應對皇帝可能的巡視。此外,青州商人去年下南洋,滿載而歸。今年季風再度吹起,青州各商社紛紛徵詢劉備的意見,希望能再次下南洋。
義城平定後,陳登借走了李進,讓李進幫助他整編隊伍,自己在降將橋蕤的陪同下,急急前往彭城接任徐州牧。根據劉備的建議,陳登將待在那裡,完成接管徐州的任務,安定官員人心後,再考慮其他。
由於劉備信譽卓著,陳登放心大膽的把降軍交給劉備整編,心中一點不擔心劉備會乘機吞吃了這股力量。陳登走後,劉備搬進了義城府衙,開始辦公。而孫翊則親臨壽春,主持對袁術的攻擊。
“還沒到時候”,劉備在府衙內揹着手,團團轉着圈子:“徐州是我青州的南進出口,如果崛起一個不友好的強鄰,會讓我青州三面受敵。青徐之間,只有徐州南部有九華山、黃山、天目山等幾個山樑可依據險防守,其餘的土地都是一馬平川,青徐平原是個發展的好地盤,可要想生存下來,青徐必須一體。
好不容易等到了這個機會——陳登繼任後,會全面變革徐州政體,加快青徐一體的步伐。然而,曹操、孫權還沒有表態,現在決不能輕動。”
劉備走到大堂門口,看着陰霾的天空,自言自語說:“不過,該到時候了。”
誰也沒想到,首先表態的竟是荊州劉表。劉備正焦急間,侍衛通報:荊州信使王桀來訪。
“有請”,劉備回到座椅上,整了整衣冠,肅容端坐。
隨着侍衛地召喚,一個五短身材,黑胖的漢子倨傲地走來,沿途目不斜視,乘劉備打量他時,灼灼的目光直盯着劉備不放。
“蔡邕高徒,荊州王桀?”劉備半是探詢半是失望地問。王桀在“建安七子”中文學成就最高。其詩賦被稱爲“七子之冠冕”(劉勰《文心雕龍》),後人將他與曹植並稱爲“曹王”。他是蔡邕的得意門生,其學成南下時,蔡邕曾感慨地說:“我的學問東去了。”沒想到,王桀卻是這樣貌不驚人。
王桀點頭,忽而倒地,恭恭敬敬地向劉備施最隆重地跪謝禮。
劉備見狀,滿腹驚疑地站了起來,側身而立,表示自己不敢承受。
繁瑣的禮節做完,王桀不等劉備詢問,唱禮道:“匈奴暴虐,我師蒙難,幼女流離,哀號度日。國人錮口,戰慄無言,唯將軍奮起,發兵西河,揚我大漢雄威,奪師姐而還,吾師九泉之下,亦當告慰。小子無能,師姐危難之際不能援手,今當爲老師謝,當爲師姐謝,將軍大德,小子銘感。”
原來是這回事兒,不能不說,王桀是個出色的說客,他這一表態,拉近了與劉備的關係。蔡琰是劉備較爲欣賞的女子,英雄救美女正是劉備的驕傲,王桀可正誇在劉備心癢癢處。
“原來你是蔡公之高徒”,劉備明知故問。按耐不住好奇心,劉備又問:“聽說你有個兒子王祥,他還好嗎?”
早聽說劉備古怪,可王桀沒想到,劉備一上來就問候他不會說話的嬰孩,王桀半是感激半是疑惑地回答:“還好,玄德公何以得知我才獲一子?可我還沒給他取名呢,王祥?這名字不錯,多謝玄德公賜名。”
劉備尷尬地哈哈一笑,掩飾過去。
王祥,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那個“臥冰求鯉”地王祥。據說王祥小的時候,親生母親去世,王桀又娶了後母朱氏。王祥對於繼母非常的孝順,但繼母對他並不慈愛,總是雞蛋裡挑骨頭,捱打捱罵更是王祥的家常便飯。
王祥地繼母喜歡吃鯉魚,有一年冬天,繼母因爲想吃鯉魚想得太厲害了,於是,便給王祥出了一個難題,要求他捕一條魚來。爲了能得到鯉魚,王祥赤身臥在冰上,希用自己的體溫把冰溶化,捕了兩條鯉魚帶回家供奉給繼母。他的舉動,被傳爲佳話,人們都稱讚王祥是人間少有的孝子。
不過,既然說是臥冰,那麼冰層地厚度應該能承載人體重量,既然能結這麼厚的冰,氣溫一定很低。後世好事者通過物理學計算,即使按保守猜測,當時冰只有十五釐米厚,而氣溫是攝氏零下十度,他在冰冷的空氣中暴露着,貼着冰的皮膚面積(胸口)占人體皮膚總面積的百分之九。
那麼,想把冰層融化,需要9267千卡的熱量。如此能源,可把50公斤重物(太空艙)一口氣舉到79公里高的太空,或讓五噸重的汽車開到448公里的時速。從這個意義上說,王祥本人就是一個活着的運載火箭。這樣一個曠世奇人,劉備心中真是渴望一見。
劉備很奇怪,有了這樣變態地力量,隨便就可以把整個湖的冰打成碎片了,幹嘛還要讓自己凍個半死,去臥冰呢?
更加好笑地是,這樣一個荒誕得近乎火星的故事,竟讓我們作爲官方規定的必讀典籍,膜拜了近兩千年。兩千年啊,我們竟無人一實證也無一人動腦筋想一想它是否合理?
劉備好奇的打量讓王桀很不自在,稍稍寒暄完畢後,王桀單刀直入:“玄德公軍旗所向,克匈奴定西河,滅公孫除袁紹。涼州叛匪一戰而決,如今屯兵壽春城下,爲袁公路焉,爲劉景升焉?”
劉備閃爍其詞:“昔日漢室蒙難,天下志士勤王。劉景升何在?天子東歸,涼州叛匪追索在後,青、徐、冀、並、幽、兗兵兵衛護,劉景升何在?叛匪潰散,天下人皆曰可殺,獨劉景升收容匪首張濟,劉景升以爲漢室無人焉?”
劉表出自董卓任命,對於涼州軍馬格外親切。這是事實,王桀無法否認,多次勤王劉表拒不參與,劉備以忠義責備劉表,王桀只好勉強辯解道:“天下離亂,豈獨景升公置身事外?兵者,兇器也,不祥,荊州初定,百姓思治平,景升公處變不驚,置身戰火之外,爲荊州謀一方福祉,何罪之有?”
“家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劉景升那漢室宗親,袖手他郡百姓苦難,帝室危機,人焉?獸焉?”劉備冷冷地回答。這話已經不留餘地,惡語相向。
劉表是“荊州八俊”之一,在黨錮之禍前名噪一時,以清議座談聞名。清議座談對國家毫無用處,但無用就無害,越是無用,對權貴的危害就越小。所以,儒士越無用越出名,越被官員光選出來向百姓示範,認這樣的人才是人才。曹操卻是三國時代的特例,他對劉表甚爲看不起,認爲他是個“守豚犬”。看家可以,發展、開拓絕不在他的字典上。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復棄中國去,遠身適荊蠻,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飢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違,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王桀突然長吟起自己所做地《七哀詩》。
劉備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描述戰爭給人間帶來的慘象,藉此向劉備說明荊州置身事外的苦衷。
”罷了,我且問你,昨日帝室危機,劉景升不吶喊;昨日百姓離亂,劉景升不眷顧;昨日諸侯紛爭,劉景升不理會。曰:非荊州事務,非我之事,吾且顧自己吧。今日我欲兵加於劉景升,有誰理會,有誰願意幫助?“
王桀無言以對。
是啊,荊州不管家國興亡,只想自己安樂,現在,兵臨城下,誰來管荊州?
“劉景升若是派你來哀告求免,我或許看在同是宗親的份上暫緩動手。可是,景升公以袖手自辯,責我窮兵黷武,嘿嘿,他錯了,我平生就以善於窮兵黷武而自傲,這話一點不會讓我難堪。“劉備指點着江山,豪氣沖天地說:”我以兵興,我爲大漢闢土萬里,我以雄兵傲視同儕,我用戰爭爲青、冀、並、幽開闢廣闊市場,讓四周貨物行銷天下。青州正因爲連續地窮兵黷武,連續的掠奪,連續的征服而富足。環顧天下,我不窮兵黷武,誰來爲大漢窮兵黷武?”
劉備充滿霸氣地自言自語,口氣中充滿自豪,王桀深刻地感覺到,他與劉備之間存在着認知的鴻溝。
劉備的話讓王桀隱隱地感覺捕捉到什麼——市場?這個詞王桀首次聽聞,讓他心中極其怪異。
劉備的好戰,曾讓中原諸侯跌破了一地眼鏡,王桀也在其中探究着原因。
昔日,漢武傾全國之力征伐匈奴,結果國力一落千丈,最終導致西漢滅亡。大漢擊潰北匈奴後,繳獲的百萬戰馬、牛、羊等戰利品堆滿了上林苑,每日空耗錢糧無數。好不容易在南匈奴歸附時,將這些戰利品當作破爛丟給南匈奴,算是扔了包袱。然而,朝廷這樣堅持儒家“仁義”的思想,不斬盡殺絕、不瘋狂去世掠、戰利品也全賞賜給投降者,本以爲這樣顯示了大國氣度,匈奴會不再騷擾,可是,匈奴寇邊行爲從沒有停止。自此之後,朝廷支出龐大地軍費,僅僅收穫了幾塊無用的土地,後來又全被南匈奴拿去,爲了維持邊境的軍力,大漢對國內盤剝日甚,最終導致赤眉軍起義。
劉備開始打南匈奴時,中原許多諸侯曾額首相慶,以爲劉備會在此戰中消耗力量,對諸侯再無威脅。結果,劉備快速地結束了戰爭,不僅沒被削弱力量,反而依靠違反儒家思想的大肆劫掠,急劇擴張了騎兵力量。最令人奇怪地是,此後劉備越戰爭力量越強,最後,讓中原諸侯不可仰視。
尤其讓人鬱悶的是,劉備征伐匈奴,最後,對戰利品分配,發動戰爭的青州官府竟只佔三成,大部分的繳獲被士兵拿去。諸侯本以爲那沉重地軍費開支會讓青州財政崩潰。結果,劉備卻緊接着發動了對鮮卑、對倭國的戰爭,似乎青州官府越打越滋潤,青州百姓越戰趙快樂。
錢呢?繳獲歸於百姓,軍費從哪裡出?
市場?!這個詞一出,讓王桀忽然感覺到什麼。
劉備以戰爭開路,每打下一地,繳獲的戰略品歸於士兵,士兵們要出售這戰利品,必定要交納交易稅。牲畜集中於民間,必然會提高百姓的耕作能力,土地的糧食產量增加了,田畝的稅收必然增加。新佔領的地盤要進行開發,就是一個大的需求市場,向這個市場銷售貨物,增加的是交易稅。即使劉備雖不去分毫,僅僅是增加的稅金收入,也可以抵償部分軍費。
最重要的是,市場擴大了,民間的生產旺盛,導致了藏富於民地政策通行,百姓得到了這個實惠,劉備自然一呼百應,青州上下一心,外敵不敢輕悔。
“劉備誠不可與爭也”,王桀從骨子裡面,從他被征服的身心裡面發出了這樣的感慨。緩緩地,然而異常鄭重地向劉備行了一個大禮,王桀心服口服地說:“景升大人錯了,他已經後悔了,玄德公有什麼條件,儘管提,荊州上下敢不從命?”
劉備淡然一笑,說:“張濟必須死,以下犯上,尊卑不分,這樣的人存留於世,對於我所倡立的社會秩序是極大的破壞。我並不認爲,下不能犯上,不過,這個社會必須有一種準則,依據正常的途徑表達意願。張濟所作所爲,不是在跟人講道理,而是在於人較量拳頭,他的拳頭硬,便以爲道理就在手裡,聖上也不放在眼中。哼哼,如今,我的拳頭硬過他,我來伸張正義。張濟不死不足以謝天下。”
王桀沒有答話,只是沉重的點點頭,表示首肯。劉備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劉景升必須死,不死不足以謝國人,家國興亡,匹夫有責,景升身爲漢室宗親,不顧朝廷榮辱,私納叛匪,其罪當誅。”
王桀長身而起,一躬而別。
劉備衝着王桀的背景,微微而笑,根本沒有喚回王桀的意思。兩個人的觀念南轅北轍,完全沒有談攏的可能,如果不是看在蔡文姬的面子上,劉備根本不會聽王桀說話。
才送走了王桀,曹操的使者接踵而至,是李進的兄長李典。
劉備的脾氣,曹操捉摸不透,只知道劉備行事毫無顧忌,素有“瘋狂”之名,派其他人來不放心,惟有李典,有李進在,劉備做得不會過分——因爲劉備這個人極其護短,絕不會讓手下人難堪。
李典倒也爽直,一進大堂,毫不客氣地問:“聖上私自出京,已入泰山,曹公欲發兵追回,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