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隨着莫念越過山口,穿過矮松林,來到村寨前的穀場,掉過頭來,正看見那一羣海匪從山口處探出頭來。徐汝愚站定,望着山口的海匪說道:“他們果然在那裡遲疑了。”
莫念見他如此淡定,心中的不安也漸漸平復了,對他的身分卻是愈發的好奇,他的這分淡定與從容遠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斷不會只是一名清江派出的暗間這麼簡單。
海匪停在山口,分出十數餘人繼續向下搜索。
徐汝愚回頭看見村口有人探出頭來張望,對莫念說道:“你喚幾個人過來,有些事吩咐他們去做。”
莫念招手讓探出頭的幾個人走出來,見他們個個神色慌張、手足發抖的樣子,便想讓他們躲進去。徐汝愚說道:“山口那邊看不真切,你喚他們過來沒關係。”
徐汝愚留下幾個膽壯的孩童,讓村民盡數躲在暗處,儘可能尋來鐵器,又讓他在村子裡堆上數堆篝火堆,淋上水。十多名海匪鑽進矮松林中,身影時隱時現,下了不足百丈距離,就停在那裡,山口餘下的海匪見沒有什麼危險就迅速匯合過去。
經過東海、撫州兩戰,普濟海匪果然變得謹慎許多。徐汝愚嘴角微微上牽,心想:若是你們不顧一切殺下來,還真會讓人頭疼。
片刻之後,百多名海匪下到半山腰,徐汝愚示意村民將潮溼的篝火點起來,立時數柱黑煙直刺山坳子上方的青空。藏在山口附近的十多名弓箭手一齊涌出來,放箭將留在山口的兩名海匪放倒。坳子的村民敲擊着鐵器,一齊大聲呼喊,卻沒有人跡現出來。
半山腰處的海匪驚惶失措片刻,卻不見有伏兵涌出來,才稍稍安定,在原地結着圓陣,派出十多數分散開來,收搜可能隱藏在密林中的伏兵。
莫念想起什麼似的,瞬間驚呆住了,說道:“村中這麼大動靜,卻不見蹤跡,海匪起疑心繼續向下探,我們怎麼辦?”
徐汝愚笑道:“這邊這麼大動靜是嚇唬海堤上的海匪。讓大家不要停下來,若是海堤上的海匪認爲進山的人已被消滅乾淨,自行駕船離去,就讓人頭疼了,你讓那些孩子喊聲大點。他們總不至連小孩都怕。”
停在半山腰的海匪完全不明白山坳搞什麼明堂,遲疑了半晌,還是緩慢向下行來,只是行進速度更加緩慢了。
卻在莫念準備讓村民四散逃去之時,山那邊陡然傳來廝殺聲,雖說沒有持續多少時間,向下移動的百多名海匪還是立時意識到海邊發生了什麼變故,一齊收住向下步伐,幾乎沒有停頓的向山口衝去。
十多名弓箭手在海匪離山口尚有百多步的距離才離去,藏進密林中。
莫念看見山那邊又涌出來五十名海匪,知道鄭蒼生領着三十多人解決船上的幾名海匪不會有什麼大礙,只是一百五六十名海匪停在山口,想來已經看到海船被鄭蒼生他們奪了,此時既不衝下來,也不返回到海邊,讓莫唸的一顆心又提得緊緊的。
海匪終於動了,莫念看着一個個人頭消失在視線,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對徐汝愚抱拳說道:“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我們去山口看看去。”心想:這樣氣度的人,身分不是我應揣測的,故而沒有再去旁擊側敲的詢問什麼。徐汝愚也不用爲難的去編什麼漏洞百出的謊言。
徐汝愚看着半山腰處陣形依然整飭卻完全喪失囂張氣焰的普濟海匪,暗歎一聲,心想:普濟海匪終於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了。遠處,三艘海舟正緩緩駛離海岸,停在離岸百丈開外的海面上,鄭蒼紫叉立在當中一艘海舟的甲板上,手中提着狹身長刃的馬刀,正興奮的在船上比劃着。
斷堤缺口外的海灘上躲着六具海匪裝束的屍體,鮮血還在不斷汩汩外流,鄭蒼生正領着十多人轉過山腳。
鄭蒼生從後山繞上來時,那羣海匪正沿着海岸線向北行去。
徐汝愚說道:“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不然下一次可能有更多的海匪向這邊集結,你們只有向別處遷移了。”
鄭蒼生已知道奪舟之策是眼前這人所說,正在思量說什麼感激的話,聽他這麼一說,微微一愣,問道:“怎麼攔得下他們?”
徐汝愚微微一笑,問他:“這羣海匪的補給應當還是船上吧。”
“海匪登陸只帶三四天的乾糧,海匪剛剛急忙進山,乾糧都留在船上,如果今晚他們搶糧食,只有餓着肚子趕路。”鄭蒼生眉頭擰結起來,不無擔憂的說道:“旗山那邊有幾個寨子,人手比這邊還少,看來要遭殃了。”
徐汝愚看着鄭蒼紫等人駕着海船向岸邊靠來,說道:“你讓村民逃到別處去,雖說海匪返回的可能性極小,卻也要預防萬一,然而派人通知附近的幾家寨子,小心戒備,我們乘着海船,綴上那羣海匪。若是他們要洗劫寨子,我們就上岸支援。”
海岸隆起的丘陵將海灣三面圍住,只有北面十餘里處的大漳溪河谷形成一個巨大的缺口,與近海山帶背後的臺地平原連在一起。
看不出大漳溪的水道在山背有多寬,卻在急拐處給兩岸相距僅兩百步的崖石夾住,水勢湍急,白浪翻涌,河道拐過急彎,河道極速放寬,入海處已有裡許,但是溪水從拐彎到入海不過七八里之遙,被狹窄的彎道蓄得兇猛的水勢還是直衝入海中五六百步的距離才混入湛藍的海水之中。
海船拐入大漳溪的河道時綴上那一百五十名海匪,看着湍急兇猛的水勢,估計着憑藉帆力無法逆流而上,若要槳水,只怕整船的人都要用上,徐汝愚看着海匪沿着大漳溪的岸堤向上流走去,轉過頭問鄭蒼生:“轉過那處彎道,水道有多寬,水勢急不急?”
“彎道過去是一座平湖,比這邊的口子還寬。”
“大漳溪南邊,除了你們的寨子,最近的住人的寨子有多遠?”
“有三十里山路,只要他們不過大漳溪,天黑之前尋不着吃的東西。”鄭蒼生似乎知道徐汝愚所想,答話不掩興奮。
“那行,所有人上一艘船,準備過彎道。派幾個駕着另兩艘船離開這裡,免得讓海匪又劫回去。”
三十八人集中到一艘船廠上來,除了十名弓箭手,其他人都奮力控舟逆着湍急的水勢,向彎道行去,徐汝愚負手站在船舷,雙目注視着左岸百餘丈開外的那羣海匪,心中盤算着要不要出手將他們收拾掉算了。
鄭蒼紫喘着氣走過來,空旋幾下痠疼的臂膀,問道:“是不是清江的人個個像你這般用兵如神?”
徐汝愚啞然失笑,說道:“普濟海匪在雍揚、清江遭受過兩次大的挫折,勇氣已泄,被我們嚇走,沒什麼了不起的。”
鄭蒼紫問道:“你這次來尋本宗的人,是不是要將普濟海匪從漳臺也趕出去?”
“你以爲呢?”徐汝愚反問道。
鄭蒼紫笑着說:“你如果是青鳳將軍派來,那就是了。”見徐汝愚笑而不答,只當自己猜中,興高采烈的說道:“沿着大漳溪上去,走兩天就能到建安堡,你若能跟家主說上話,就提一下我的名字,說我今年就想加入旁系弟子,好學了本領去打海匪。”
一側槳水的鄭蒼生說道:“建安堡離這裡只有六十里,不過沿途的道路好多年沒有翻修了,沿着大漳溪走,是要走上一兩天時間。待滅了這羣海匪,我領先生去建安堡。”
徐汝愚印象裡,建安堡是在漳臺城東南五十里處的低嶺中,源於閩中山戴雲峰的大漳溪全程曲折五百多裡,建成安堡所在那片低嶺在位於大漳溪的中游。
彎道漸漸接近,船速變得極慢,船頭調過方向,徐汝愚看見彎道過去,則是一處平湖,心想:只要將這僅長兩百步彎道拓寬些許,水勢就不會這麼急了。不過開峽拓寬水道卻要顧長淮這樣的專才來進行,想到這裡,想起蕭逸之曾許諾勸說顧長淮去清江府協助水利,卻不知他有沒有成行。
能得顧長淮相助,這處海灣便能迅速改造成優良的港口,水營在此駐守,往南的琉球島以及附近的羣島就能脫離公良友琴的勢力範圍。普濟與呂宋之間的黑色貿易褳就會斷開。
這處海灣三面羣山環抱,山下是狹長的濱海平原,曲折約二十餘里,最狹處只到裡許,最寬處就是這片溪谷,也不足十里。
但是要在此處修堡建港,沒有漳臺鄭家的支持,只有出兵將整個漳洲拿下才行。
漳州世家勢力雖弱,人丁也少,漳州全境人丁怕不足五十萬,還及不上尋常的一個大邑,但是泉州的宗政家將漳州視爲自家後院,貿然出兵漳州,勢必引發與宗政家的衝突。徐汝愚擁兵近十萬衆,但是主要集中在雍揚府,清江府的兵力除去應對盤踞溫嶺城的普濟海匪外,就分不出多少人進入漳州了。此時取漳州,還不如在武陵山上居高臨下窺視漳州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