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軍民自從知道了弘光帝御駕親征, 親自前往邊境迎戰敵軍的消息之後,無不士氣高昂,更兼弘光帝運籌帷幄, 指揮有方, 因此, 不久之後大周軍隊便捷報頻傳。
此時, 弘光帝正坐在燕國境內莒州城中前任督軍的將軍府裡, 在衆將的祝酒聲中仰首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今夜,他有理由與衆將同樂,從三月出兵到現在, 短短五個多月時間他已經攻佔了燕國二個州的領地,而這兩個州地形險要, 位處中州大陸的中心, 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以此爲據守, 以後再行進攻燕國,燕軍便無險可守, 向南可進攻樑國,待燕國和樑國一滅,派一路水軍沿泯江直下便可取陳國,到時便可平定天下。
他的士兵,他的將領, 無不對此番大獲全勝興高采烈, 興奮異常, 他們不斷說着稱頌他武功蓋世, 英明果決的話語, 向他祝壽敬酒,祝大周武運昌隆。甚至還叫嚷着要一鼓作氣繼續向東進軍, 踏平燕國,以報上次的一箭之仇。他們都說有了陛下決勝千里的英明神武,莫要說燕國,便是征服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弘光帝坐在椅子上,聽着手下將領的種種溢美之辭或是高談闊論,面露微笑,不發一語。他已經征戰半年了,想要班師回朝了。
“至於平定天下,那還早得很呢,至少還要有十年的功夫。一舉踏平燕國,只怕也時機尚未成熟,如今已是九月,繼續進兵的話,不久便是隆冬之季,不利遠征。不如就此議和,令燕國將幽、益二州割讓給大周。拿下了幽,益州,今後就好辦多了。”弘光帝這樣想着,順手舉起杯中的美酒,送到脣邊,,弘光帝看着杯中的美酒,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讓弘光帝有瞬間的失神,這杯酒便停在脣邊,再也飲不下去。弘光帝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這樣一個熱烈歡暢的慶功宴上突然想到沈離,他強令自已不再去想那一抹已然深刻腦中的人影,看向他周圍酒酣耳熱,滿面笑意的諸將,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他可以在酒宴之上強令自已不去想那個人,然而當慶功宴結束之後,他回房準備就寢時,對沈離的思念卻再也忍不住洶涌而來。
弘光帝在牀上躺了片刻,翻身坐起,披衣下牀,走到案頭,拿起一個絹袋,從中抽出幾張薄紙,一張一張的又看起來。這是常樂每月從宮中送來的奏報,每頁紙上都先是向他報告宮中近日都發生了哪些事等等,弘光帝直接跳過前面的大段文字,直接看向每頁紙的最末兩行。
三月:“沈才人偶感風寒,經御醫診病調養十餘日後便即康復,並無大礙。”
四月:“沈才人一切安好。”
五月:“沈才人一切安好。”
六月:“沈才人一切安好。”
七月:“沈才人略有苦夏之症,食慾不振,玉體略有清減,請徐太醫診脈後言並無大礙。”
從這些奏報上看,似乎沈離一切安好,但爲何在他心底卻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正日益強烈。
弘光帝將這幾頁奏報在案上攤開,看着它們凝神深思:“八月的奏報已經晚了好幾天了,難道——”
西邊的書房內,弘光帝的兩名侍讀正在檢視剛剛從京城送來的一批書信文書,將它分類擺放起來,以備皇帝明日閱覽。正在一一分類,忽見一封信件的左角上寫了一個小小的辰字,不由面上一喜,皇帝已問過幾次了,當下急忙捧在手裡快步朝弘光帝寢室走去。這兩名侍讀早就得到過弘光帝口諭:“一旦見到左角有一個辰字的信件,即使他已睡下也要將他叫醒及時呈送給他。”
守在弘光帝寢室門前的值班侍衛問明原由,急忙輕輕叩門。方叩了一下,便聽皇帝道:“進來吧,何事稟報?”
一名侍衛領着那侍讀進去,雙手呈上那封信件。
弘光帝眼神微微一動,急忙伸手取過,命他們二人退下,一面用玉刀拆開封口的火漆,取出內裡的信紙時,不防一件瞧着有些眼熟的物事也被帶了出來,落在案上。弘光帝將信紙放在一旁,拿起那塊絹帕,展開一瞧,那方白色絹帕大半似已被火焚燬,餘下的帕子上有幾團暗紅,色做陳舊。弘光帝看着手中這方絹帕下角繡着的一枝淡淡的綠萼梅花,心中一窒,這正是沈離平日常用之物。
弘光帝急忙打開那頁信紙,匆匆讀了起來。
“皇帝陛下敬覽:
奴臣常樂誠惶誠恐稟報陛下,自八月以來,後宮諸事平安,惟倚梅閣沈才人,七月便偶犯咳疾,至八月,更有加重之勢,雖按時服藥,精心調養,無奈沈才人的病卻並不見好轉,才人更無心飲食,每日食之甚少,日漸消瘦。雖如此,然才人以絕食停藥爲脅強令奴臣等不得報之與陛下,故奴臣與徐太醫雖日日心焦,卻苦無良策,因此遲遲不敢奏與陛下知曉。然昨日,蕊珠突捧一絹帕至,言此帕乃閣中廚娘在竈間無意間發現之殘帕,上有血跡,蕊珠認得此乃才人所用之物,請徐太醫驗過之後,擔心才人恐已有咳血之疾,卻隱瞞不言。因此奴臣等再不敢隱瞞,謹呈陛下親覽。因沈才人之請,奴臣等至今才向陛下稟報,實乃罪該萬死,還乞陛下恕罪。”
弘光帝看到這裡,緩緩坐了下來,凝神看着那方帕子,黃色的燭光下,帕子正中那幾朵暗色的血跡在那一枝綠色的映襯下忽然無目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