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心道:“這個聲音怎麼這樣耳熟,難道是他回來了嗎?”
“離兒!”那個聲音再一次在耳邊響起,沈離這才如夢初醒, 不敢置信地望着窗外, 窗紙上隱隱顯出一個男子的身影。沈離恍如被施了魔咒一般, 慢慢朝窗邊走去, 走到窗前三步遠的距離, 卻又頓足不前,只是立在那裡,看着窗外那個輪廓清晰的側影。
“怎麼, 離兒,不過十年不見, 已經不認得我了嗎?”這一回, 沈離心中再無懷疑, 卻還是不敢相信窗外這人居然是他,他竟然深夜潛入這皇家別宮。
沈離突然容色慘白, 身形微晃,跨上兩步將窗扇推開,只見窗外立着一個青衣男子,正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暗夜之中, 漆黑的瞳眸如同夜空中的兩點寒星, 讓人心中凜然一緊。
沈離呆呆地看着他,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並不需要她說什麼, 那男子已極其敏捷地從窗外一躍而入。燭光下, 那男子的面目更加清清楚楚地展現在沈離面前,容色如玉, 眉目如畫,身形略顯消瘦,卻是清俊不凡。
沈離看着眼前這一張俊顏,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看看是不是當真是那個人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還是,還是,這只是她的又一個夢境。
青衣男子靜靜立於燈下,不閃不避,任由她冰冷的指尖觸在自已的皮膚上,心中也似起了一股涼意。他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神色不斷變幻,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突然那冰涼的指尖從他的臉上滑落,面前的女子已然暈去,他及時伸出手臂,將她抱在懷裡。
十年,已經過去了十年,他纔再一次見到了她,再一次將她抱在懷裡。
他靜靜凝視着她,十年的時光只是讓她變得更爲美麗,十年前,他便看過她所有的美麗,那時的她如一枝出水清蓮,青翠欲滴,而又盈盈可憐,這十年的光陰流轉,即使她尚在病中,容顏憔悴,全身上下卻仍然煥發着一種動人心神的美,仍然是當年那一枝水中清蓮,卻綻放出不一樣的風華。
“如果當年沒有走出這一步,那麼……”青衣男子低聲喃喃自語道,苦笑着搖了搖頭,將沈離抱到牀邊,捨不得將她從自已懷中放下,便自坐在牀榻之上,左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右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瓶,撥出瓶塞,將瓶口放在沈離的鼻下,靜靜等她醒轉。
那瓶中之藥似乎頗有奇效,過不多時,沈離便悠悠醒轉。她發現自已躺在這男子的懷中,下意識地便想要起身離開。
那男子眼神一黯,慢慢鬆開了手,輕輕道:“沒想到十年未見,重逢時,你已不願意再在我的懷抱之中了?”
沈離心中一酸,再也站不起來,靜靜坐在他的膝上,像過去那樣,靜靜地坐在他的膝上,低垂着頭,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青衣男子看着她優美的側影,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將頭埋在她的頸項裡,許久才道:“離兒,我們這樣坐着可有多像從前那樣,你說是不是?”
沈離微微點了點頭,答道:“是的,是很像從前那個樣子。”
然而他們心裡都知道,無論是他還是她,此時的心境都早已不復昔年之時,他們之間所失去的如同那些已成過往的歲月,是再也找不回來的了。
在他們十年後重逢的這個深夜,當他們第一眼看到對方眼中的神色,他們就知道,在這十年中,他們已漸行漸遠。即使此刻他們是如此之近,她仍是坐在他的膝上,他將她擁在懷裡,他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對方的容顏,直接望進對方的眼眸深處,這才驀然驚覺他們之間的距離竟是如此之遠,這十年的歲月以及別的一些什麼早已如同一座巨大鴻溝橫隔在他們之間,無法迴避,亦無從跨越。
沉默,還是沉默,兩人依舊依偎在一起,卻誰也說不出一句話,各自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青衣男子重又擡起頭,看着依然沉默的女子,心裡忽然有一種莫可名狀的煩躁,甚至還有一絲恐慌。
“我到底在害怕着什麼呢,真是可笑。”青衣男子不悅地搖了搖頭,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見牀邊几上那兩幅畫,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卻是心頭大震:“他爲什麼要送這兩幅畫給離兒,難道——。”
“這兩幅畫,是他送給你的?”青衣男子突然開口問道,語氣裡有着難以掩飾的嘲諷。
沈離轉過頭去,淡淡掃了那兩幅美人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他爲什麼要送這兩幅畫給你?”青衣男子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聲音裡有着明顯的怒意。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沈離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直視着青衣男子滿是怒意的雙眸,語聲低微但卻極平穩地道:“陛下的心思,既然連公子都猜不到,那麼離兒又如何能夠知曉。”
“你——。”青衣公子沒想到這個向來在他面前溫馴聽話的女子居然會這樣將他的問話不軟不硬的頂回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過得片刻,青衣男子忽然笑道:“我早該想到如今的離兒又怎會是十年前那個離兒呢。昭容娘娘在宮裡的這十年,果然長進不少。”他說到昭容娘娘這四個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沈離面色依舊平靜無波,仍然靜靜地坐在他膝上,輕輕說道:“離兒如何當得起公子您如此稱呼。”說完,斂袖起身,走下幾步之後轉身面向那青衣男子,盈盈跪倒在地,口中說道:“奴婢沈離拜見公子,十年未見,公子康泰如昔,奴婢心中不勝之喜。”
“公子。”這個曾經無數次在心中輕聲默唸的兩個字,如今終於再次得見天日,然而聽在自己耳中卻是那麼的不真實,又是那樣陌生,陌生到讓她幾乎不相信這是由自已口中發出的聲音。
青衣男子凝視着跪伏在地的女子,腦中忽然浮現出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
那時的她,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兒,穿着破爛而污穢的短衫,在一個下着大雪的夜裡,突然衝到他面前,將他攔下,向他乞討。她乞討的不是一頓熱湯熱飯,也不是銀子,居然是要他身上的那件白狐皮披風。
他當時覺得很可笑,然而那孩子眼中的神情卻讓他笑不出來,那樣小小的人兒,跪在雪地裡,仰着頭看着他:“公子,我求求您,求求您把您身上這件披風借給我吧,我只是借,用完了我一定還給您,我妹妹她快要凍死了,我不想,不想讓她在臨死前,還要被冷風吹。”那麼小的女孩兒,破衣爛衫,眼中的神色卻是無比堅定。
鬼使神差地,他答應了這個小女孩兒的請求,還將她們姐妹一起帶回府中,雖然她的妹妹最終還是沒有救過來,而她卻在大病一場之後,終於活了下來。
他將她留在身邊,精心□□了她七年,也和她共度了七年的時光,那些美好的過往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