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尚宮聞言大喜道:“奴婢多謝娘娘, 今兒一早皇后娘娘命奴才過來給皇上和昭容娘娘送今冬新做的冬衣,劉貴妃知道了便說是有要事要面奏皇上,定要一同來此面聖, 只是卻不知貴妃娘娘哪裡觸怒了陛下龍顏, 竟被聖下斥令跪在堂下, 從響午一直跪到此時, 已經快有兩個時辰了, 奴婢想貴妃娘娘素來嬌貴,從沒吃過這樣苦的,若是再這樣跪下去, 只怕,還望娘娘您能去跟皇上求求情, 如今這整個甘泉宮裡能讓皇上消消氣的也只有娘娘您了, 還望娘娘垂憐。”
“想求昭容娘娘去爲劉貴妃說情?”沈離還未開口, 蕊珠已搶着說道:“想當初就是她害得昭容娘娘在雨裡跪了大半天,大病一場, 憑什麼去爲她說好話。”
史尚宮面上一紅,吶吶道:“奴婢也知道這麼跟娘娘說實在是太……”
卻見沈離已經披衣起來:“珠兒,不得無禮。史尚宮放心,皇上那邊我自會去求情的。麻煩幾位在偏殿稍候片刻,等我梳妝更衣之後, 便去面見陛下。”
史尚宮見她居然肯應允, 大喜之下, 急忙拜謝告退。
蕊珠不情不願的幫沈離梳妝, 一邊嘟着嘴道:“難道娘娘真的要去給她求情嗎?”
沈離但笑不語, 待收拾妝扮停當,不待蕊珠開口, 已命她去取過那件水藍色的錦緞披風披上。蕊珠忍不住道:“娘娘今兒怎麼知道愛惜自個兒的身子了?”
沈離嘆了口氣:“若是陛下見我穿得少了,只怕又要惱了。”這句話說出口,也不知心中是酸是甜。頓了一頓,又道:“有勞常公公,把几上那碗蔘湯端上。”
“可是這蔘湯是方纔皇上才命人送過來的啊,現在還熱着呢?”常樂不解道。
“去求見陛下總要有個名目吧。”沈離含笑說道。
當下沈離扶了蕊珠的手,朝皇帝平日處理政事的宣室走去,到了門口,常樂說道:“奴婢先去通傳一聲。”沈離卻道:“不用了,只怕通傳了陛下就不讓我進去了,倒不如直接進去的好。”說罷徑直就往裡走,小黃門一見來者是現今皇上最爲愛寵的沈昭容,哪裡敢攔。
沈離走入內堂,只見皇帝正埋首批閱奏摺,劉貴妃跪在堂下,正在悄聲啜泣。她正欲行禮,皇帝已瞧見她了,一面放下奏摺站起,急急朝她走來,一面說道:“不用見禮了”,又補上一句,“也不用給貴妃見禮了。”待到得她面前,問道:“不在怡心閣裡好生歇着,怎麼到這裡來了。你身子纔有些起色,當心又着了涼。”待見她衣着甚厚,這才心下稍安
“臣妾是來給陛下送蔘湯的。”
“當真是來給朕送蔘湯的嗎?”皇帝笑看她一眼,向堂下掃了一眼道:“天色不早了,貴妃也該回宮了,來人,送貴妃出去吧。”這句話說完,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劉貴妃,竟自扶了沈離坐到御榻之上,接過沈離遞給他的蔘湯,喝了一口。劉貴妃早已跪得雙腿麻木,哪還立得起來,被兩個宮女扶起來,向皇帝行了跪拜之禮,半扶半擡的被送了出去,臨出宮門時,到底忍不住回首望去,卻見皇上正將手中的那碗蔘湯送到沈離的脣邊,小心的喂入她口中,一時心中又妒又恨,又羞又惱,卻是無處發作,只得眼睜睜看着他二人親密無間,自已卻被半拖了出去。
宣室裡皇帝笑道:“離兒,老實告訴朕,你是來爲朕送蔘湯還是來爲劉貴妃說情?”
沈離老老實實答道:“臣妾是爲後者而來。”
“回答的可真是老實。”
“臣妾不敢欺君。”
“你到好心,哼。”
“臣妾嘗過罰跪的滋味,貴妃娘娘千金之體,一向養尊處優,更是受不了的。”
“朕本來還想爲你報那一箭之仇的。”
“陛下可別扯到臣妾身上,一定是劉貴妃惹怒了陛下,陛下才會如此。”
皇帝微微一笑,忽然說道:“劉貴妃方纔請朕封延平郡王爲大將軍出兵南朝。三日前,延平郡王上書也是這麼求朕的。”
延平郡王是當今聖上的堂弟,自幼沉迷於兵法,向來對統率大軍,躍馬疆場頗爲嚮往,又見當朝天子幾番征戰,戰無不勝,縱橫天下,心下更是蠢蠢欲動,頻頻向皇帝上書,請求替皇帝領兵出戰,開疆擴土。奈何卻始終得不到皇帝的首肯。想是被拒了幾次,延平郡王終於沉不住氣,便搬出了劉貴妃來當救兵,寄望能說動皇帝,答應他的請求。
沈離沒料到皇帝竟會將這等事也說與她知道,此事已涉及朝政,沈離心知其中厲害,因此任由皇帝凝視自已,卻只是一言不發。
皇帝轉過頭去,淡淡地道:“常樂,你覺得延平郡王此舉如何?”
常樂斟酌片刻,躬身答道:“恕奴婢抖膽,奴婢聽說延平郡王妃是貴妃娘娘的親妹妹,想必是延平郡王妃去求貴妃娘娘,所以才,只是後宮不得干政,貴妃娘娘是不該這麼做,不過也難得延平郡王有此報效國家之心。”
“最令朕生氣的便是皇弟他這份‘報國之心’。”
此言一出,室內頓時一片靜默。
皇帝接着道:“朕早有明令,皇室宗親不得爲六軍之主,延平郡王明知朕意,竟還要一意孤行,而且如此固執己見。留在京中做一個快活王爺,便當真這麼令他難過嗎?”
室內仍是一片默然,原本一直低着頭的沈離卻忽然擡起頭來,直視着皇帝的雙眼說道:“恕臣妾直言,若是陛下處在今日延平郡王之位,難道便會安心關起門來做王爺嗎?
皇帝苦笑一聲,嘆道:“只怕朕也會如他這般,只可惜如今坐在這龍座上的是朕,
皇帝繼續說道:“朕從來都不許衆位皇親在朝中或軍中太過重用,朕知道不少皇親子弟已爲此暗中抱怨朕防範的過於嚴苛,其實朕這麼做也是用心良苦。朕不讓這些皇親貴子們建功立業,也是爲了他們好,朕不想有朝一日,兄弟相殘,便只有先防患於未然,不讓他們的野心有壯大的機會。除了權力,其他的榮華富貴,朕都可以給他們。朕只是希望他們可以就這樣安樂於富貴溫柔鄉中,兄弟之間可以永不刀兵相見。”
皇帝這一番話,恰恰觸動沈離深藏於心的經年心事,聽得沈離心口一窒,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氣血翻涌間,覺得喉間微甜,已咳出一口血來。
沈離的宿疾雖尚未痊癒,每日仍是咳嗽不已,但已有兩日未再咳出血來。皇帝看着白色的絹帕上那一抹觸目驚心的鮮紅,竭力壓下心中忽然升起的一股怒意,輕拍她背,放緩的聲音說道:“才說今兒好些了,怎麼又咳起來了。”好容易等沈離止住咳,皇帝便要扶她回去好生歇息。沈離方一站起來,只覺無數金星從眼前飛過,腳下虛浮,身子一軟,已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圈在懷中。
皇帝將她抱起,一邊往怡心閣快步行去,一邊令道:“宣孫神醫速至怡心閣。”
皇帝將沈離放在西暖閣裡的暖榻上,爲她除去外衣,蓋好錦被。內侍傳報孫神醫已至,在宮門外候旨。皇帝忙命他入內爲沈昭容請脈。孫神醫細心診脈良久,方纔起身對皇帝奏道:“昭容娘娘的病雖然近日已大有起色,但是仍未大治,氣血猶虛,此番想是因事思慮,擾動心神,勞乏其身,致使虛損之氣血失和,失其上下相行之常序,因此目眩神昏,咳逆上氣,血溢出脈外。待臣進丸藥一枚,以熱湯送服之,再安睡一個時辰便無大礙。”語畢,又道:“治病之道,在於三分藥,七分養。其實臣已多次言道,娘娘之病,只需去其思慮,安其心神,再佐以湯藥食材調養氣血,和其血脈,只要善加調養,假以時日,必有痊癒之期。但是倘若不能寧其心神,和其喜怒,去夙日之憂思,暢心中之鬱結,就算扁鵲再生,也不能妙手回春,仙草靈芝,亦不能祛病延年。”孫神醫沉着臉將這一番話說完,再不多言,從藥箱中取出一枚藥丸呈上,便告辭而去。皇帝從蕊珠手中取過熱湯,親自將藥喂沈離吃了,又命蕊珠燃起安息香,揮了揮手,待侍從都退了出去,坐在牀邊,握着她手,瞧着她蒼白的容顏好一會兒才道:“從今而後,朕不會再讓這些事煩擾到你,也再不許你想這些事情,一切有朕,朕只要你的病早日痊癒。”
沈離不敢看他,輕聲道:“臣妾的病已經大有起色了,更何況,臣妾這病本也不是一日兩日之間說好就好得了的。”
皇帝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給她掖好錦被,說道:“你好生歇着吧,朕晚上再來看你。”說罷守在牀邊,直到沈離沉沉睡去,方纔緩步離去。
皇帝一出怡心閣的宮門,便疾步而行,常樂忙快步跟上,忽然皇帝步子一停說道:“傳旨下去,瑤光殿劉貴妃干預政事,降爲婕妤,移居含秋院。頓了一頓,又道:“以後若是再讓這種小事煩擾到沈昭容,你就不用再出現在朕面前了。”
常樂渾身一哆嗦,躬身道:“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