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欽媚拉着嫂子的手,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春俏則僵直地站在那裡,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一見到這位大奶奶,就有點亂了方寸,這樣下去可不行,自己要好好的控制情緒,畢竟,自己的心裡可還有打算呢,現在絕對不是惹惱她的好時機,等到自己很好地掌控住了世子爺,哼,到那個時候,再好好的找你算帳,先讓你得瑟幾天。
“母親,您的房間已經收拾妥了,您過去看看可不可心,哪裡不舒服,我再給您重新拾掇,只是,咱們莊子上簡陋,跟侯府的條件確實比不了,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盡量想辦法的。”
跟萬欽媚進了自己的屋子,看到侯夫人姿勢都沒變地依然坐在那裡,山杏心裡不得不佩服,這些貴夫人的修養,也不是光是錢能買來的。
“有什麼妥不妥當的,我上這兒來是看孫子來了,又不是享受來了,能有個住的地方就好,我哪有那麼挑剔。”
侯夫人從凳子上站起來,山杏就把侯夫人領到了跟自己隔了一間的房間,
“就是這間了。”
聽到外面的聲音,彭嬤嬤就打了簾子,侯夫人進了屋子。
屋子的外間,桌椅的大致位置,跟山杏的房間差不多,只是擺設要比那間稍微華貴一些,因爲山杏的房子裡,幾乎沒什麼飾物,而這裡好歹算是擺了些東西,而看那些擺件的樣子,都是適合年輕人用的,不用想,就知道是山杏的嫁妝了,這些東西明顯是剛剛纔擺上去的,山杏的性子,絕對不可能在空着的屋子裡,擺這些還算是值錢的玩意兒,而她自己的房間,卻幾乎空空如也。
“母親,怎麼樣?雖然簡單了些,您就委屈委屈。”
山杏也不想讓侯夫人看輕,但她自己原本對這方面,確實是不怎麼上心的,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要準備這些不當吃不當喝的擺件,而她自己的嫁妝,她也從來沒想到要動一動,若不是今天侯夫人不請自來,她也不至於把那些她最不願意動的箱子打開,那些箱子就是出賣山杏的證據。
山杏再不計較,看到它們也會難受,倒不是山杏本人難受,而是替真正的山杏難受,這孩子的遭遇實在是太可憐了,即便是六歲的時候沒有因病故去,在後來的經歷中,也不見得能活下來,那些撂在一起的箱子,買斷了這個小姑娘的幸福,如果不是自己這個還算堅強的性子,還有一些前世帶來的觀念,想要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真的很難。
“山杏,委屈的是你,我不知道你在莊子上,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我看到你屋子裡,除了一些絹花、軟墊的裝飾,就再沒什麼東西了。”
侯夫人是真心的有些內疚,她是真沒想到山杏的日子是過成這樣的,其實,也不是想不到,而是沒想過,因爲她本身沒過過每個月連吃帶喝還要養莊子、養下子,而只有一百兩的日子。
“有什麼委屈的,我覺得挺好的啊,有吃有喝有屋住,還求什麼呢,我沒那麼高的要求,吃飽穿暖就行了,母親您別爲我擔心,我真的很習慣這種日子,也確實沒覺得委屈。”
山杏越是解釋,侯夫人的心裡越是難受,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當年的無心之舉,帶給這個小女子的是怎麼樣的一種生活,親眼目睹,才覺出自己有多殘忍。
“山杏,對不起,母親做得確實是有些過分了,不說當年把那麼小的你,一個人放在莊子上,就說你及笄之後,我已經想要補償你了,卻也只是做做面子情而已,並沒想過要真的改變你的生活。”
侯夫人有些哽咽,看到山杏的生活,就看出了自己的冷酷,
“人這一輩子,別做錯事,最後懲罰的往往是自己。”
“母親,您別這麼說,我真的過得挺好的,您看我這不是健健康康的麼,小老虎也不缺吃少喝的,這就行了,我沒要求過那麼多,這樣的生活,我過得很自在,您說的委屈啊、辛苦啊,都是無從談起的,所以,您也別有什麼內疚的心思,我是真沒覺得自己虧,反而還要感謝您,每年送銀子過來,讓我們母子能吃穿不愁,衣食無憂。”
山杏說得很誠懇,侯夫人聽得出也看得見,卻偏偏心裡更難受,堵得自己半天說不出話來。
“母親,您再到裡間看看,因爲不知道您今天和妹妹過來,所以準備得有些倉促,您多擔待。”
山杏看到侯夫人愣在那裡發呆,趕緊把她拉進了裡間,山杏也看得出侯夫人是真心難受的,所以,她對自己在侯府裡受的那點兒委屈,突然就覺得不在意了,因爲自己和他們的價值觀不同,他們當時也許真的不是想要難爲自己,山杏在這一刻想通了,心底是一片輕鬆。
侯夫人被山杏拉進屋裡,看到屋子裡的各種擺設、鋪蓋、掛飾,就知道山杏把莊子上最好的東西,都給自己用了,她哪兒還能說出不好來,
“挺好,挺好。”
侯夫人坐到炕邊,摸着身下這柔滑的綢緞,再說不出什麼虛僞的讚美了,因爲,她剛纔看過山杏的臥房,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是棉布的。
“這都是我親手挑的被褥,也不知道您用不用得慣,這已經是莊子上最好的了,請您別嫌棄,那您就先躺下歇會兒,春俏姐姐她們也該過來了,這個櫃子是空出來給您裝衣裳的,讓她們幫您歸置吧,我也不好亂動您的東西。”
山杏的話,把侯夫人說得眼睛裡溼溼的,她從來沒有一刻,這麼厭惡自己,覺得自己這麼面目可憎。
當她看到山杏做事特別喜歡親力親爲,事事都要伸一手時,她就知道,自己把一個本該被丫鬟們侍候着的大家小姐,逼成了一個踏實肯幹的小家媳婦,在山杏身上,你根本看不到驕氣和嬌氣,全是謹慎和謙虛,這完全超乎了侯夫人對於大家小姐的認知,而這一切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偏偏自己還曾經那麼的嫌棄她,看不起她,卻從來不曾思量過,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山杏,有沒有恨母親,恨侯府?別說沒有,我現在能理解你不想呆在侯府的心情了,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想遠遠的離開,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永定侯府的世子夫人,卻要住在這樣一個又破又小,幾乎一無所有的莊子上,而鑲金戴玉的侯府裡,我們既想留下你和孩子,卻又瞧不起你的一無所有,看着我們的吃穿用度、眼高於頂,你該是恨我們的吧,恨我們讓你過上這種冷清、貧瘠的日子,還要嫌棄你的清貧。”
侯夫人拉過山杏的手,心裡一片忐忑,如果山杏真的點了頭,自己還有臉在這個莊子上呆下去了麼,自己一直認爲自己是一個善良、寬厚的人,最起碼在貴夫人的圈子裡,自己覺得自己很柔和、善良,沒像她們似的,容不得妾室、姨娘,虐打下人、僕婢,卻又在每年的寒冬時節施粥、舍衣的,她根本就是半點兒瞧不上這些個僞善的女人。
可現在她才知道,她也是她們其中的一員,只是,她做的事更讓人齒冷,做得也更加的僞善,人家是真小人,她卻是僞君子,人家敢把對僕人的打罵放在明面上,她卻只敢暗中對自已的兒媳婦下這種軟刀子,正巧春俏和夏沐進了屋子,看着兩個婢女身上戴着的銀釵子、金耳墜、緞面小襖,再看一身棉布衣裙,釵環皆無的山杏,侯夫人的心裡低嘆了一聲,再也沒有爲自己狡辯的藉口了。
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都能讓她們穿戴得這麼好,還不就是怕她們丟了自己的顏面,讓外人看到自己待人的寬厚,而沒人得見的兒媳婦,竟然是如此的清湯寡水,原因就是不會被別人看到,所以自己纔會如此的放任自流,甚至是寡情、苛薄,侯夫人心口有些憋悶,伸手撫上了胸口,這顆心是冷的吧,如果這是自己的女兒,自己得心疼成什麼樣子?
“母親,您不舒服麼?快喝口熱茶。”
山杏飛快的幫侯夫人倒了杯熱茶,這是在收拾妥當屋子後,就爲侯夫人備好放在桌上的,沒想到這時候倒是應了急,
“您這是怎麼了,心臟不舒服?以前有這種症狀麼?”
山杏半蹲在侯夫人的面前,幫着順着胸口,侯夫人眼裡的溼潤,傾瀉而下。
“山杏,真的對不起!”
沒想到侯夫人還在糾結這件事,山杏握住了侯夫人伸過來的手,有些冰冷,山杏便用自己的兩隻手握住,
“母親,沒什麼對不起,生活本來就是多種多樣的,誰也不知道誰適合什麼樣的日子,我現在過的日子,就是我自己想過的,我很滿足。”
“您不要再爲這件事有什麼愧疚了,還有那些個恨不恨的,根本就不存在,您要相信我,我對您只有感激,沒有其它的,您給我的那些個銀錢,使得我能買書學習,能買地過生活,能蓋房安身,這還不夠麼,人不能太貪心的,得學會知足,我因爲知足,所以很快樂。”
侯夫人把茶杯塞進站在身邊,手足無措的女兒手裡,摟住山杏痛哭失聲。
“山杏,只有這一次了,我只允許自己犯這一次錯誤,請你給我一個機會改正。”
真心的哭,真心的疼,真心的爲自己難受,侯夫人從來沒有想過,當別人受苦時,自己會是如此的揪心,因爲自己是那個苦難的來源,
“母親,真的沒什麼的,您別太自責了,我過得很開心,每天自由自在,讀書、寫字、跑馬、種田,無拘無束的,日子很暢快,現在有了小老虎,更是沒什麼遺憾了,生活簡直就是完美的,我感謝生活給予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