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爲臻傑穿戴整齊,若非此刻皇帝也一臉着急,錢韻芯臉上的神色一定顯得很突兀。推己及人,失去過兩次孩子的她極不願別人也承受這樣的傷害,即便那個人是她厭惡實足的班君嬈。
一路明亮的燈籠迅速地向棲霞殿移動,錢韻芯跟着臻傑進入殿門時,便見到美人淩氏無助地跪在殿中央,那面色蒼白如紙,淚水模糊了一些胭脂,本清秀的美人臉上此刻只餘下一雙迷茫的眼睛。甫看到臻傑,彷彿絕望的黑暗裡射進了一道生的光亮,凌美人不顧一切地撲在臻傑的腳下,哭泣道:“皇上您要相信嬪妾,嬪妾絕無殘害皇嗣的心,您要相信嬪妾啊……”
“倒底是怎麼了?”臻傑看一眼腳下哭得梨花帶雨的凌美人,繼而茫然地問悠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朕的孩子出事了麼?”
“太醫已給惠貴嬪把了脈,雖有見紅但胎兒到底保住了,要其臥牀好好靜養,這幾日連牀都下不得。”馨祥宮內,緣亦一壁說着一壁端着手裡的牛乳要茜宇喝。
喝了兩口便絮了,茜宇推開緣亦的手,自己用帕子擦了嘴角冷冷笑道:“保住了胎兒,她班君嬈還能多活大半年,若此番孩子沒了,她以爲拉下個凌美人就算了麼?不知多少人不能放過她呢。”
緣亦拿了熱帕子來給茜宇敷臉,也嘆道:“這些年宮裡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不知道有多少暗潮在涌動着,只是奴婢愚鈍看不出什麼,好在皇后英明,到底能把持住這宮裡的一切。”
“若非死了貞儀貴妃,或許悠兒還能容忍她們幾年,可那麼純淨的一個女子生生死在自己的面前,便是我,也難忍心頭這口惡氣。”茜宇的眸子裡泛着冷光,“她們終究沒清爽我們皇后的脾性,你莫看錢妃驕橫一些好像做事很沒道理,她心裡不知比旁人多清楚幾許呢。”
緣亦低聲道:“可今日後宮裡鬧惠貴嬪要吃紅果鬧得沸沸揚揚,錢妃也沒出來說個不字。”
茜宇眉梢一動,想起之前要姐姐對她所做的多番開導,心中一緊,難道她錢韻芯也……
棲霞殿裡燈火通明,太醫在臻傑面前細細稟報道:“貴嬪娘娘的底子好,雖然誤食紅果見紅,但胎兒還算安穩,甚至未受到任何傷害。但謹慎爲重,臣還是建議娘娘臥牀幾日靜養,即便將來能下榻行走,也需得處處小心,例如探高取物之類的伸展,都做不得。”
臻傑“嗯”了一聲道,“之後御醫館每日來請貴嬪的脈,有任何不穩妥即刻告知皇后。”那太醫方應承,便有內監報說馨祥宮的緣亦奉太后之命前來。
悠兒倒迎了上來,笑道:“緣亦你當侍奉母后爲重,憑他什麼事差白梨文杏來便是了。”
緣亦向帝后及蓮妃等行了禮,笑道:“太后娘娘怕那兩個小姑娘說不清道不明的,才差遣奴婢來。奴婢來爲了兩件事,頭一件是太后說她那兒不必整個千金科的太醫日日守班,撥出兩個太醫來專門負責照管惠貴嬪。第二件,是太后聽聞此事中有蹊蹺,說她既爲一家之長不能不管不顧,要奴婢過來聽個來龍去脈,回頭詳細地告訴她也讓她評斷評斷,千萬別有什麼冤假錯案要得六宮心寒。”
緣亦的到來彷彿公堂上端着尚方寶劍的欽差御史一般,她雖是個奴婢卻比在場的許多宮嬪都來得更尊貴,此刻她又轉述着太后的話,就好比太后立在面前說一樣,殿內無人不洗耳恭聽,頷首應承。
悠兒含笑對臻傑道:“此事都驚動了母后,實在羞煞臣妾,皇上看是否今晚就好好查一查,有個交代好讓母后安心。且不管查出什麼,都警一警六宮。”
“皇后拿定主意便可,這後宮是你在管轄。”臻傑很信任悠兒,“朕只在一旁聽着即可。”
悠兒笑道,“皇上不如進去看一眼惠貴嬪,也叫她好安心。”
“皇后娘娘倒是好心好意,只怕惠貴嬪見了皇上心中又急又愧徒惹悲傷,那一哭一驚的回頭又動了胎氣。”錢韻芯立在沈煙一旁閒閒說着,手裡一把摺扇開了一半,又合上了。
臻傑竟不惱,含笑道:“錢妃說的有道理,她性子內斂,怕是見了朕也不敢把心思表露出來,憋着便更不好了。”
悠兒掃了一眼錢韻芯,見她只冷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凌美人,手裡的摺扇依舊一開一合,如此莫非在思索事情,便是無意識地將心內的愧疚心虛表現了出來。
“臣妾明白了。”悠兒朝臻傑微微福了福身子,繼而款款立到殿中央俯視着匍匐在地上的凌美人,冷聲道:“那一碗加了山楂煎熬的湯水,是你給惠貴嬪喝的,這件事該不會是誰冤枉了你吧?”
凌美人抽噎着,怯生生道:“是……是嬪妾端給娘娘喝的,也是嬪妾親手熬製的,那山楂幹……還是嬪妾從八寶茶裡挑出來的。”
此話畢,便聽的妃嬪間的耳語聲嗡嗡地響起,悠兒冷眼掃過衆人,殿內瞬時又安靜下來,只聽她問道:“本宮只問你一件,知不知道孕婦禁食紅果?”
“嬪妾不知道,嬪妾真的不知道。”凌美人極力讓自己的語調叫人聽起來覺得可信,除了這個她什麼也做不了了。
悠兒在心內冷笑道:可是班君嬈知道,她明明知道山楂不能服食。若此刻找來太醫對質,定能讓她百口莫辯,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可她偏偏懷着臻傑的孩子,若其情急之下以死要挾,那無辜的孩子豈不是白白沒命了麼?
“平日裡季妃姐姐手上處理的紛爭最多,今日怎麼不說句話?”錢韻芯手裡的摺扇“啪”得一合,看着立在對面的季潔笑道,“宮裡數姐姐最疼惠貴嬪了。”
季潔驀地一顫,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又不知要如何選擇自己的立場,憋了半日才道:“皇上今日也在,講明瞭此事由皇后做主,我們做妃嬪得豈能隨意插嘴?錢妃妹妹別沒了規矩。”
“韻兒!”臻傑毫不避忌地喊了錢韻芯的閨名,讓在場所有人都驚了驚,“你安安靜靜地聽着便是了。”
悠兒清咳了一聲,待得衆人安靜方問凌美人,“今日你去過御醫館,藥房管事說已告知你院士下令封禁部分藥物的事情,當時你爲什麼不問一問?”
凌美人已嚇壞了,哭着道:“嬪妾沒想那麼多……嬪妾只是知道貴嬪說想吃,就以爲這東西不打緊的……”
“那眼下要本宮如何相信你是無意做錯的事情?”悠兒冷冷道,“總不見得你自己證明自己是無辜的。”
凌美人一雙眼睛轉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徨地看着一臉冷色高高在上的皇后,悽絕地哭喊道:“娘娘……嬪妾當真是無辜的……娘娘……”
“皇后娘娘,奴婢有話要說。”扶梅突然從旁閃出,跪到了地上。
季潔看在眼裡,她不知扶梅此刻會說出什麼,只是她心裡清楚,這個丫頭能出賣班君嬈,終有一日也會出賣自己。不管今**說出的話是什麼,只要自己能安然走出這棲霞殿的大門,她扶梅就不能再多活一天。
待得允許,扶梅道:“奴婢只是覺得這件事奇怪的很,分明昨日定了凌美人住去萍貴人的秋棠閣,偏偏今日早晨一聽說我家主子害喜獨愛吃酸的,就那麼熱切地把凌美人推來棲霞殿住!”
扶梅一語未畢,衆人已齊刷刷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品鵲去,品鵲一張臉繃得緊緊的,耐着性子強忍着心內的驚詫。。
扶梅又道:“那會兒奴婢說凌美人是出重華宮養病的,不適宜和我家主子住一個屋檐下,雖然遭到了主子的呵斥,眼下奴婢還是想說,萍貴人如今是聖上的妃嬪,可從前是聖母皇太后跟前的管事宮女,算起來也是宮裡的老人了。今日萍貴人怎麼也不多提醒我家主子一句酸東西里頭吃不得紅果呢?凌美人或許是不知道,但是不是有人有心慫恿凌美人,也不得而知了!”
一席話說的殿內登時鴉雀無聲,這對於品鵲的指控何嘗不指向在場每一個知道其中厲害的妃嬪,沈煙、錢韻芯、季潔、楚貴嬪等等一干皆不得幸免。而聽了此話最寒心的,莫過於一直靜觀事態的臻傑了,他這樣直面自己的女人之間殘酷冷血的勾心鬥角,不知心內此刻作何感想。
悠兒的心涼了半截,直到扶梅這番話說出,她才發現自己也被班君嬈算進去了。
“一句不知道班君嬈要吃紅果,就能把這罪名推賴過去,可是誰又會信?班君嬈算計好了就算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畢竟她肚子有着孩子。而她更能賭一賭我不知道,若我不知真相,她豈不是更逍遙!這一次,她不過鬧一鬧想吃什麼,竟將闔宮妃嬪全體**裸地晾在了臻傑面前。這樣的女人,我緣何不早些除了她?”
直身立在一旁,廣袖中雙拳已攢得極緊,若可以,季潔頃刻就想把扶梅掐死在當下,這一刻她甚至懷疑扶梅在自己面前的那副嘴臉是不是也是算計好的了。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從錢韻芯手中的摺扇發出,繼而她琳琅的笑聲也響起,但見她右手握着摺扇輕輕敲打着左手心,眼角眉梢的不屑和凌厲,逼得地上的扶梅大大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