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一炷香的功夫,便見三位貴人從內室出來,孫貴人還有意與鄭氏招呼一聲,然沒等開口便被玲瓏拽走了,氣得鄭氏對這幾個美人才人好一陣抱怨。
三人出得芙蓉堂便一路往品鵲住所而去,偏巧便在路上遇到了皇帝,且皇帝的身旁還盈盈立着幾位娘娘,彷彿衆人打從頤瀾宮出來,看着行徑似要往馨祥宮去。
“各位妹妹這是要往哪裡去?”開口說話的正是那溫婉柔和的惠嬪,此刻與她一起隨臻傑同行的還有沈蓮妃與楚貴嬪。
臻傑方纔探問了母親後,正欲往馨祥宮去,不想在路上又遇到這三位貴人,一時間自己眼前站了六個女人,他不禁在心裡苦笑一聲,帝王有這樣多的女人圍在身邊,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嬪妾與兩位姐姐正一同往秋棠閣去,萍姐姐有些活計想要嬪妾和孫姐姐幫忙!”徐玲瓏爽快一笑。
“針線上的活計各宮都有份例,萍貴人那裡難不成是短了?”沈煙看了看品鵲身後的侍女手裡捧着幾塊上等錦綢,面上肅然道:“國喪期間各宮都着素服,萍貴人怎麼有心思做起新衣裳來了?”
品鵲心頭一緊,忙地跪下道:“蓮妃娘娘恕罪,嬪妾不敢給自己做衣裳。”
“娘娘容稟!”孫貴人立在一旁柔聲道,“只因六皇叔生辰在即,但遇上國喪這生辰定不能過了,萍姐姐念小皇叔纔回來京城且還是個孩子,便想着我們姐妹幾個湊個份子給小皇叔做件衣裳。”
臻傑並不想多追究,只是隨意笑道:“這樣也好,六皇弟多年不在宮裡這次回來朕也不能多加照顧,難爲你們想得周到,萍貴人起來吧,蓮妃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他說着伸手虛扶了一把品鵲,嘴裡還笑道,“萍貴人針上的功夫母后從前也常常誇讚,朕曉得孫貴人也是各中高手,你們姐妹幾個在一起好好給六弟做幾件衣裳,要是缺什麼找蓮妃去拿便好!”他說着笑對孫貴人道:“你多多幫着萍貴人。”
“是,嬪妾記下了!”孫氏溫婉柔和地福了福身子,此時六人中她的姿色不在沈煙之下,臻傑後宮本不多絕色佳麗,孫氏這般便算上乘了。
“皇上,康賢太后恐怕還等着呢,我們還是先走吧!”沈煙悠悠道,“這件事臣妾記下了。”
臻傑點頭不語跨步向前走去,沈煙三人尾隨而行。跪地相送的那一刻,孫氏似乎覺得自己被人看了一眼,那道目光冰冷而犀利,像是在哪兒見過。可她不敢擡頭,自然也就不知道誰看着自己。
自從宣告天下太上皇薨逝,臻傑便再沒有獨自來過馨祥宮,或有悠兒相陪,或如今日這樣帶幾個妃嬪相隨,在旁人看來這是極其平常的事,茜宇卻曉得臻傑的無奈,便是他權傾天下一朝天子,也敵不過“人言可畏”四字。
這日一如平常,臻傑例行公事般問候了茜宇幾句,衆人也挑些不痛不癢的話來講,幾番寒暄下來,便沒了話題。
茜宇未免衆人冷場感概,便笑着勸說皇上應當多多歇息,要了沈蓮妃等好生伺候,便將衆人都送走了。
“這幾日宮裡頭隱隱也聽得到幾句閒言碎語,說聖母皇太后心氣鬱結,日日沉悶不開,叫皇上左右爲難。”緣亦爲茜宇換上一杯新茶,繼續道,“主子當真不去頤瀾宮看看?”
“她不見得待見我!”茜宇揉着額角道,“那日姐姐去看她,還不是叫嬤嬤們攔下了?恐怕德太妃幾個來,她也不會待見!”
緣亦輕聲一嘆,“奴婢本不該多這些話,可如今宮裡哪一個不議論,太上皇遺詔裡一一囑咐地那麼細緻,偏偏把聖母太后落下了,實在不知到底是有意還是疏忽了!”
“你吩咐下去叫文杏白梨告訴我們宮裡所有的宮女內監,別學着外頭一起說這些話,總是禍從口出的。”茜宇說了一聲,便起身往內殿去。
緣亦心下明白自己不該多議論這些,主子這話其實是在囑咐自己,當下應了跟着一同進了去。
茜宇此刻已立在穿衣鏡前看着自己的身影,她伸手將衣服往腰後緊了緊,如此纔看得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在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一手輕輕覆於其上,竟能感覺到手心裡傳過的陣陣溫暖。
“赫臻,你的傷好了嗎?我們何時才能再見?等這個孩子出生了,你真的會如我夢想的那樣來接我嗎?”茜宇微笑着喃喃自語,這半個月來她沒有從任何途徑得到赫臻的消息,皇帝不曾開口說,父親也不曾傳進口信。然不知爲何,茜宇似乎能感覺到赫臻的身體正一日日地強壯起來,那股力量不知從何而來卻支持着茜宇靜靜地等待,她曉得距離與赫臻如平常夫妻般相守白頭的日子已然很近很近,她必須有耐心,必須給赫臻時間。
“主子,端靖太妃來了。”
茜宇心裡一動,自從赫臻的“遺詔”宣佈後,姐姐與自己不再如從前那樣親厚,以往她絕不會叫人通報只會徑直進來與自己玩笑,可如今大家都變得好客氣。
也好,茜宇心嘆,既然早晚要分離,如今先淡了也好。
“聽說端靖太妃是從頤瀾宮來的。”緣亦補了一句。
茜宇眉頭一聳,難道姐姐今日見到張文琴了?“請太妃進來吧,你備幾樣點心一會子讓太妃帶給璃兒。”
緣亦應聲下去,不多時便見璋瑢獨自進來,半月過去她不再如當初那樣悲慼蒼白,面上漸漸有了紅潤,臻璃的出現於她而言無疑是生命的延續。
茜宇淺淺笑一句,“姐姐的面色越發好了!”
璋瑢默然應了,只過來牽着茜宇的手問:“身子還好吧,自己要曉得保養。”
“你天天都問這句話,我聽的耳裡都起繭子了。”茜宇如此說笑,卻再找不到從前的感覺,她將璋瑢引到桌前坐下,隨即問,“今日姐姐見到張文琴了?”
“見到了。她果然不太好,雙眼都摳陷了,瘦得沒了個形。”璋瑢垂首道,“你說赫臻到底算不算狠心,他連我都能原諒,何苦委屈她。”
眼前的姐姐眉宇間再也沒有了從前的神采,她就當真像一個寡婦,除了全心照顧兒子,平日裡就將自己的心思鎖起來,把一切光芒收攏。
“或許赫臻還在怨恨吧,畢竟她們那樣殘忍地害死了淑賢皇后,於赫臻而言淑賢皇后是他心底最初愛的女人,你看赫臻如此厚待若晴便能瞭然了。”
“可是……”璋瑢的眼神在瞬間黯淡了,她從前絕不會如此,赫臻的死,赫臻最後留給她的旨意,似乎讓這個女人脫胎換骨般重生了一次,如今的陳璋瑢再也不是從前的敬妃、妍貴妃了。她擡頭看着茜宇,“你曉得她方纔支開皇后等問我什麼嗎?她問我兩年前你究竟如何滑的胎。”
茜宇心頭一懍,嘴角抽出尷尬的笑容,她企圖逃避這個問題的,可是……
“我告訴她我不曉得。”璋瑢的笑容意味繁雜,似悲似苦又彷彿有些彷徨。
茜宇低吟一聲,自顧把玩着手裡的茶碗蓋,“半個月前我們便是說到這裡,不知爲何兩年來我時常會念着這件事情,如今卻坦然,這個答案我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期待了。”
“宇兒,你有過一刻認爲是我麼?”璋瑢問着,面色卻平和極了。
茜宇沉默了許久,纖指一遍遍摸過杯沿的燙金,終於開口道:“說實話,我當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了……”茜宇深深吸了口氣,她擡頭看着姐姐,“所以我不想知道答案,而如今這些當真不重要了。”
璋瑢面上的笑容很無奈,“原來我以爲赫臻終將有一日會告訴你,可如今他卻撇下我們走了。我不想自己一輩子揹着這個秘密,不想讓你我之間還留存芥蒂。”
“如果是姐姐出手,你以爲我會如何待你?”茜宇努力壓制着心跳,對於這個答案她充滿了恐懼。
“不是我……宇兒,當真不是我……”璋瑢的眼角沁出淚水,她哽咽着道,“但我也難辭其咎……”
“呵……”茜宇冷笑道,“姐姐的話我不明白。”
璋瑢理了理情緒,開口道:“剛到南邊的兩年裡,除了你之外其餘人都成了燕城裡的擺設,我不曾想過赫臻會連我也忽視。我不曉得張文琴、德妃她們怎麼想的,但樑綺盈時常會在我面前落淚,那年她去世後,我心裡便更加恐慌了。更意料不到你第二年竟然懷孕,呵……我想燕城裡沒有哪個女人不嫉妒你,爲何上天彷彿只會眷顧你一個。”
茜宇耳裡聽着,心中生出莫名的感覺,似乎有些內疚,卻又很無奈。
“可誰曉得,你的身子不爭氣,竟然承受不住胎兒的壓力,生生把孩子流掉了。”璋瑢苦笑着道:“於是我順水推舟地編了一套瞎話來唬你,竄通了太醫說你受紅花麝香所害才導致的小產。當時……我只是想……”
“以你對我的瞭解,以我的性子,一定會就此和赫臻發生衝突!”茜宇沒有哭泣,可她的眼角卻滑出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