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 虞小萱走後,楚墨容也沒有停留。他回屋,慢條斯理的飲了杯清茶, 隨後, 又看了一眼明月居內的翠竹花樹, 什麼東西沒帶, 便悠閒漫步着離開了恭親王府。
兵符到手了, 留在這兒,也是毫無意義。
守門的侍衛知曉眼前這風采卓然的少爺是王爺的貴客,所以, 對他的出行,也並不敢阻攔。
楚墨容孑然一身, 神情悠然寧靜, 便大大方方的由王府的正門走了出去。
二十萬的大軍與將領之前, 他面帶紗罩,伸出了手指, 動作輕緩優雅。縱橫錯亂的地圖之上,那根修長纖細的食指,驀地,停在了陰山腳下。
“李將軍,上面有令, 進攻這裡。”
紗罩下, 他絕美的容顏微微一笑, 柔聲道:“不能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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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江南別苑, 楚墨容悠閒的靠在清心居的瓊花樹下, 翻着一頁頁泛黃陳舊的古書。
原本就有一半虎形兵符的他,有了虞小萱偷來的另一半, 便儼然已成了手握重兵的將軍。他不必隱藏自己,也不必擔心慕恆宇會發現他還存活於世。
因爲,死人,是再也不能有何行動了。
“少主,今日早朝,九王爺和恭親王,在朝廷之上,翻臉了。”
楚墨容也不擡眼,動作輕柔的翻過一頁,十分悠然的道了句:“知道了。”段闌玉雖然貴爲三軍之首,可以親自出面調兵遣將,但他的手中卻只握有一半兵符,另一半,早在幾十年前消失了蹤跡。
朝中兵將,除了聽從段闌玉的指揮,便只認得兵符了。
皇家軍隊突襲了楚墨山莊,這件事情,朝中上下,無論是誰,都覺得幕後指使者是一目瞭然的。能調動皇家二十萬軍隊的人,這朝廷之中,僅段闌玉一人罷了。
楚墨容的眼睛依舊盯着書卷,他神情平靜淡然,聲音也是漫漫散散,道:“江昊,紅芍那邊情況如何了?”
江昊微微垂首,道:“昨日紅芍來信了,說萱兒姑娘種了青菜,養了兔子,除了偶爾對着竹樹嘆息外,一切安好。”自楚墨容擁着虞小萱在麗山跳崖之後,他便孤身一人回到了江南別苑。他自小便跟着楚墨容長大,慕恆宇陽奉陰違的套路,他看得太清楚。楚墨容死了,他便懶得再回楚墨山莊,與其爲慕恆宇賣命,倒不如留在江南別苑守着少主的故居來得安心。
楚墨容的眼,終是從書卷上挪開了,他垂眸,瞧着滿地的殘花,幽幽的道:“安好便好。”
“沒事你便退下歇着吧。”楚墨容看一眼江昊,說着,便將目光重新投放在了手中的書卷上。
此次的生死離別之後,江昊倒也穩重了不少,他擡頭,看了眼自家的少主,便點點頭,道:“是。”
待江昊離開之後,楚墨容卻擡起頭,將手中的書卷合住了。輕緩的暮風,卷着殘黃的花瓣,帶着微微的涼意,迎面而來。
楚墨容瞧着那幾乎就要空落落的花枝,心中的惆悵悄然滋生。從前一人倒不覺得什麼,但過去的時間總與虞小萱一塊,她雖是愚笨不精,沒有多少心思,但對他,卻也是真心實意。
如今人猛地走了,楚墨容才終於覺出,一個人,終究是有些許的寂寞淒冷。
原來,習慣,真是件可怕可懼的事情。他先前養成獨身一人的習慣,彷彿,已然被另一個他不熟悉、不喜歡的習慣代替。
楚墨容搖首一笑,泛起絲絲苦意。
那個呆滯愚笨的女人,怎會叫他如此的牽掛?呵,還真是不可思議。
他無聲笑笑,閉眼,靠在了身後的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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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都搬到小院內,已經有一段日子。
虞小萱閒來無事,便在小院的角落,圈了籬笆,養了三五隻雪白或純黑的兔子。
頭些天裡,虞小萱還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楚墨容,心裡還會有些難過。但漸漸地,她忙着同紅芍學刺繡,忙着同阿奴一起種趕季的青菜,忙着餵養籬笆圈中的小兔,隨着空閒的時間越來越少,她想起他的時間也愈加的少了,逐漸地,她心中的傷痛也越來越淺。
日子一久,虞小萱便果真緩緩地,遺忘了那個名叫楚墨容的白衣少年。
秋天到了,翠綠的竹林稍稍泛黃,竹葉開始有了露水。虞小萱一大清早便起了身,紅芍和阿奴也
早已起身了,紅芍正忙着做飯,阿奴則從後院拔了些枯草,此時蹲正在院中喂着籬笆圈中的兔子。
院門輕輕被敲響。
虞小萱不由愣了愣,自從她與紅芍搬到此處,從未見有人與阿奴接觸過,附近也沒有別的宅院,
誰會一大清早便來敲門?
阿奴起來身子,正欲開門,卻被虞小萱喚住了。
“阿奴,你喂兔子吧,我去開便好。”
阿奴聞言,偏頭瞧見了身後站在門口的虞小萱,他點了點,便繼續蹲下,拾着籃子裡枯草,餵給籬笆圈中的兔子。
虞小萱下了臺階,走過狹長的小道,推開門栓,打開了門。
虞小萱含笑擡頭,道:“請問你……”然而,瞧清了來人是誰後,話才說了一半,虞小萱便愣愣的呆住了。
嘴角泛起僵硬的笑意,虞小萱垂眸,聲音虛弱無力的道:“你如何找來的?”
“若是想找,還有找不到的東西麼?”來人的俊顏緊繃。
虞小萱淡淡接道:“有事?”
“本王是來尋物的。”微微一頓,紫衣男子繼續道:“也是來尋人。”
虞小萱仍舊垂着腦袋,不去看他,寧靜道:“敢問王爺,你是來尋何物何人的?”
段闌玉看着她低頭,凌厲的雙眸微微暗淡了幾分,他溫聲道:“半面兵符……和我的新王妃。”
半面兵符……和新王妃?
虞小萱低笑一聲,淡淡道:“那王爺,此次你是白來了,我這小院裡既沒有王爺口中所說的半面兵符,也沒王爺的新王妃。”
段闌玉的眼眸,微微閃爍起來,不知是氣惱,還是其他原因,他俊美的面容上,竟略有些蒼白。
他看着她,如同初次相見時,道“萱兒,實話告訴本王,你接近本王,爲的只是那半面兵符麼?”
虞小萱垂着眸子,寧靜道:“是。”
“如此說來,你費盡心機的要做王妃,爲的也僅是兵符,根本就不曾愛過本王?”
虞小萱面色淡如清水,搖搖頭,道:“不曾。”
“好好好……”
段闌玉的聲音微微顫抖了。
虞小萱微微擡起臉,卻不看段闌玉的眼睛,她不敢看,她怕她看了,便會加深心中對他的愧疚。
“那本王再問你,你偷走的兵符,可是給楚墨容了?”
虞小萱咬了下嘴脣,沉默着,沒有答話。
段闌玉卻從她此時的神情動作知曉,兵符,果真落入了楚墨容的手中。
他深吸口氣,痛心道:“萱兒,你可是本王的王妃啊,你如何忍心來傷害我?”
他雖然不曾深愛她,卻將她當做娶進門的自己人。
只是不曾想,她的心完全不在他身上。
虞小萱看着他脖領間精美的金絲繡雲,道:“王爺,丟了的東西便丟了,莫要再尋了,因爲丟了,就再也尋不回了,至於新王妃……”
頓了頓,虞小萱微微一笑,接着道:“一夜夫妻而已,王爺轉身忘了即可。”
一夜夫妻……
好一個一夜夫妻。
即便楚墨容如此利用她,她還是不願與自己以後有任何瓜葛。
真是個癡情的傻姑娘。
一如他的母妃。
段闌玉驀地攥緊了袖下白淨的大手,他薄脣緊抿,緊緊的盯了虞小萱片刻,終於,朗聲一笑,漠然道:“好,今日算是本王打擾姑娘了,還請姑娘莫要見怪。”
虞小萱笑笑,低下頭,盯着他的黑雲金絲靴,輕聲道:“王爺客氣了,不妨事的。”
然後,直到眼前的金絲靴轉步、消失,虞小萱一直低垂着頭,愣愣的站在原地。
紅芍盛好了飯菜,卻見虞小萱呆呆的站在門外不動:“夫人,你怎麼了?”
“沒什麼。”說了不讓她喚自己少夫人,可是紅芍卻總也改不了,虞小萱回過神,重新關上了門,邁步走進了屋內。
紅芍好奇道:“少夫人,方纔是誰在門外?”
“不識得。”虞小萱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笑笑道:“應該是找錯人家了。”
紅芍挑眉一笑,戲謔道:“這方圓幾裡都沒有人家,那人還能找錯,真夠笨了。”
虞小萱斂眸,淡淡道:“是啊……真夠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