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丞的辦法就是去說服因爲失去親人而痛心不已的祝九和秦墨。
祝香是李茂兄弟秦墨的妻子,有了這根紐帶李茂和祝九之間就有了一層比別人更加親密的關係,這或者也是李茂一直能容忍祝九的原因所在,現在這根紐帶斷了,祝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在祝香的葬禮上,祝九就提出搬出東高鎮去他水軍大營居住,理由是方便訓練,但喝醉酒後卻私下跟人說:東高鎮讓他的妹妹死於非命,這個地方不吉祥,讓他看了就頭疼,而且他的妹妹祝香生前好水,她死後靈魂一定會常到水邊去,在哪兒更容易與妹妹相見。
祝九說的有情有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擔心受秦墨牽連,受到某個人的傷害
。在東高鎮有能力傷害祝九的人,不言自明,有且只有那個人。
李茂同意的他的要求,未做任何挽留。
祝九對李茂的不滿日甚一日,在一次喝醉酒後,當着部屬們的面,指着東北方向破口大罵李茂道:“搞什麼水井,若是任由大夥去河裡取水喝,我妹妹怎麼會被契丹人毒死,*盡幹些斷子絕孫沒屁眼的事。妹妹哇,你死的冤啊,做哥哥的早晚要給你討回公道!”
這番罵很多人都親耳聽到,一覺醒來,祝九心驚膽顫,思前想後,他決定找文書丞討個主意,二人一番試探後,逐漸都摸到了對方的底牌,祝九本像一頭困獸,此刻突然見到了生機,不覺大喜過望,拍案道:“東高鎮本來是咱們弟兄的,你是咱們的帶頭大哥,大夥兒提着腦袋打下的這份基業,憑什麼讓他一來就摘了桃子?文司馬,只要你站出來,我祝九豁出性命跟你幹到底。”
文書丞像被蛇咬了一口,厲聲呵斥道:“祝九,你喝醉了麼,說這胡話,這樣的話豈可亂說。”
文書丞一直對祝九很敬重,或者說有點怕祝九,這樣當面呵斥還是第一次。
“亂說?!”祝九像是受了很大的羞辱,驚跳起來,拔出匕首當着文書丞的面切斷了一根手指,對天發誓道:“我祝九對着這根斷指發誓:我說的若有半句虛言,就像它一樣,不得好死。”文書丞大受感動,急忙喚人取來藥包給祝九包紮上,亦起誓道:“我本不欲叛他,是他欺人太甚,老弟若肯助我,將來你我同享這份富貴。”說罷又道:”只是我如今手無一兵一人,你如今又被他架空,我們想成事談何容易?”
祝九道:“無妨,我手下的水軍熟悉水路兩棲作戰,在旱地上也是英雄。”
文書丞搖手道:“那也不成,人太少了,你是水軍陸戰隊不過兩百來號人,對付石空都有困難,更別提石雄、金道安這些人。”
這話讓祝九冷靜下來,他想了想道:“光憑咱們兩人確實難成大事,契丹人一直視他爲眼中釘,或者可以藉助他們的兵力。”文書丞道:“只怕是引狼入室易,送狼出門難。”祝九笑道:“契丹人對佔據城鎮不感興趣,他們不會常駐的,了不起送他們一點好處,而且他們需要我們這個商業中心爲他們提供鹽和鐵。
我們以後會是朋友
。”
文書丞道:“即便他們肯答應,你我也難成事,還需要拉一些弟兄進來,一起做成這件大事。”祝九道:“我有一人,可成大事。”
文書丞愕然一驚道:“你是說他?不成,不成,太冒險了。”
祝九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他如今對他也十分不滿,我去說服他,一定能成。”
文書丞大喜,二人計議到深夜才散。坐在文書丞家會客廳隔壁密室裡的契丹聯絡員興奮的一宿沒睡,天還沒亮就把情報傳遞了出去。
這年中秋節前夕,李茂來到鎮東校場檢閱女兵訓練成果,婦人無論老、中、青一體上校場進行軍訓,這在中原內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在遼東,見識了生活的艱辛後卻成爲了自然,只是一聲令下,幾乎沒有動員,全鎮的女人就自動走上了校場。
軍訓還是很有成果的,這支娘子軍若說衝鋒陷陣,只怕還不夠,但作爲後方輜重隊,或協助正規軍防守村寨卻已經能起到相當的作用。
李茂對女兵的要求並不高,軍訓的目的是增強她們的戰備意識,養成基本軍事素質,守紀律,明軍令,戰時能照顧自己兼顧老弱,“但能稍稍減輕正規軍的後顧之憂,便算達到了目的。”現在看,結果比預想的要好,負責女兵訓練的金道安和秦墨因此受到了特別表揚,金道安謙和地拱了拱手,秦墨卻似沒睡醒般,對李茂的表揚無動於衷。
檢閱完畢,循例要由李茂說上幾句。
李茂站在隊前,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第一排隊中的曾真,曾真面色嚴肅,不苟言笑,雖經風吹日曬,白皙的面龐依然如嬌花美玉。
曾真現在的身份很尷尬,東高鎮畢竟地處偏遠荒蠻之地,人們的觀念與長安、鄭州等地不同,人們無法接受“女助手”的存在,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曾真就是李茂家的通房丫頭,沒名分的侍妾。
對這個身份曾真一度感到羞辱,每一次被人提起,她都臉色煞白,緊咬着嘴脣,氣的一句話都不肯多說。她只能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東高鎮現在還有六成多適齡男子沒有婚配,她若公開站出來闢謠說自己跟李茂是清白的,相信會有一大批不知死活的傢伙整天像蒼蠅般粘着她,讓她不堪其擾。
這是李茂提倡的官民平等的惡果之一,混淆了階級、上下、貴賤,使得更多的人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否則單以她日常出入李茂書房這一點,就無人敢打她的半點主意,當然那是在內地,在這不行,這裡荒蠻、野性,崇尚自然,不要說她一個名分存疑者,便是蘭兒也時常受到一幫愣頭青們的騷擾,若非她牙尖嘴利,巧於應對,既讓“追求者們”知難而退,又不至於讓他們心存恐懼,滿懷怨恨
。
曾真自忖自己做不到這一點,在遼東這個地方,她還需要託庇於李茂這棵大樹下,尋求保護,這就是她默認是李茂侍妾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站在第三排隊頭的蘭兒,悄悄地踮起腳尖,含情脈脈地望了李茂一眼。蘭兒身材修長,站在隊伍裡本就出類拔萃,這一踮腳,李茂立即發覺了,卻裝着不知道,蘭兒幽怨地漚了他一眼,但她沒有生氣。在東高鎮,人們都呼她爲“夫人”,做夫人就該有個夫人的樣兒,時時處處保持謙遜,包括對李茂書房裡的曾如夫人。
以她的身高和身份本該站在第一排的隊頭,只是因爲避嫌才站到了第三排,本想博得丈夫的表揚,卻被公然忽視,蘭兒心裡氣不過,於是任性地板起臉來,不再看李茂一眼。
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姿自然逃不過李茂的眼睛,只是畏懼影響不好,纔沒有跟她眉來眼去,她的面部表情變化,李茂看在眼裡,也只能莞爾一笑,這種場合下他是不便出面哄她的。
“我只說一句:搞這次軍訓,不是要把你們培養成上陣殺敵的鐵血戰士,而是希望你們能通過訓練增強體質和對敵鬥爭的基本意識和基本軍事技能,在戰時能自己照顧好自己,若能幫助照顧老幼,減輕大軍的負擔,則你們就都是我遼東的大功臣!我的講話完了。”
依例鼓掌,李茂在掌聲中退回本位,他向曾真瞄了一眼,曾真賣力地鼓掌,面容仍舊嚴肅,而第三排的蘭兒則正踮着腳以崇拜的目光熱切地注視着自己的丈夫。
總結結束,女兵訓練營主官秦墨魂不守舍地宣佈解散。
李茂謝絕了女營請吃午飯的要求,和石空一起騎馬去了鎮南第八農莊,農莊距離東高鎮八里地,在遼河東岸,規劃農田三千四百三十頃,現在正在平整土地、開挖引水渠、修阡陌和開挖環護農莊的防護溝。
因爲距離東高鎮較遠,規劃中還要在此建一座定居點,農林水牧局主事趙光良正領着工程隊的一批工頭在討論定居點的位置,見李茂來,他讓工頭們繼續討論,自己則一路小跑趕了過來
。
李茂對趙光良很尊重,也緊步迎了上去,他從不對具體事項發表高見,發現問題,研究之後,一律按程序解決。
“當初的勘測做的有點馬虎,引水渠走了一里多路,遇到一道石樑,很難啃動,我想與其勞民傷財在這打石頭,不如改道從西北角繞過來,彎成一個‘幾’字形,這樣取水也方便,就是工期可能要延誤,到時候不能按期完成,你可不能當衆批鬥我。”
“這裡你是主事,怎麼做,我尊重你的意見,工期方面按程序報備吧。”
說完這些,李茂對趙光良說:“騎兵缺馬,你的那兩位朋友幾時能把馬送過來。”
趙光良擰了擰眉頭道:“十月中一定能到。”
李茂道:“太晚了,九月底能不能到?”
趙光良道:“以我的理解,九月底是沒問題的,但他們必然又要坐地起價嘍。”
李茂眯起眼睛,掃了眼熱火朝天的建設工地,良久,他收回目光,說道:“他要什麼條件你可以先答應他,我會認這筆賬。不過也請你帶句話給他,做生意和做人一樣,信義爲本,忠厚老實的人常常是吃小虧賺大錢,來日方長嘛。”
趙光良道:“我明白了。”
在工地上用了頓糙米飯,喝了碗白燉肉湯,李茂和石空騎馬往回走,因爲下午還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商議,二人抄近路走鎮東南的松樹林,樹林深處有條小河,河上有一座木板橋,路過橋頭時,因見幾個衛兵坐在樹蔭下懶洋洋的,無所事事。
李茂遂停住馬,責問道:“你們是哪個部分的,在此做什麼?”
那幾個衛兵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正要答話,樹林裡卻有一人咳嗽了一聲,說道:“是我,我有重要軍情稟報。”說話的是秦墨,便走邊繫腰帶,臉色陰沉的厲害。
李茂皺了下眉頭,秦墨現在萬事不管,愛發牢騷,愛說怪話,作息黑白顛倒,又常常喝的酩酊大醉,影響很壞。他曾任女營訓練使,但今日閱兵李茂卻不想請他露面,是金道安替他說了話,李茂才派人把他從牀上“請”了過來
。
“你現在是地地道道的甩手掌櫃,你有什麼重要軍情?”
秦墨咧嘴笑笑:“此事事關重大,還是借一步說話。”木板橋不遠處就有個水磨坊,掩映在樹林中,景色清幽。秦墨說完,轉身向水磨坊走去。
李茂悶悶地噴了口氣,把馬繮遞給石空,要隨秦墨往水磨坊走,石空攔了一下:他不是信不過秦墨,而是對那幾個衛士放心不下,那幾個衛士都是生面孔,他從未見過的。
李茂拍拍石空的肩,沒有說話,大步跟着秦墨去了水磨坊。在磨坊門外,秦墨示意隨從不要跟進,李茂給石空交代了一句,後者便止步門外。
與李茂同行的還有三個衛士,此刻留在路邊,兩個騎在馬上,一個站在地上牽着李茂和石空的馬。身爲衛士,早已喜歡了無聊的等候,這三個侍衛等待着,不久就鬆懈了下來。
那幾個跟秦墨一起來的衛士見機上前套近乎,一個拿着酒囊上來請三人喝酒,執行公務時不得飲酒,這是石空定下的規矩,三人豈敢違背?不過在東高鎮,酒現在可真是金貴的不得了,三人看了不覺有些眼饞,心裡糾結的不行。
那幾個衛士見狀,加緊攻勢,直把酒囊塞到三人手裡,但最後時刻,三人還是守住了底線,沒有破戒開葷。
勸酒者見事不成,互相對了個眼色,正要採取進一步行動。
驀然,守衛在磨坊門外的石空怒吼了一聲,猛地踹開了磨坊的門,提刀闖了進去。
三名衛士見勢不妙,丟下馬就往前衝,幾乎與此同時,那三個勸酒的漢子也突然拔出利刃,往三個衛士刺來,李茂的這三個衛士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豈會輕易就範?立即擺刀格擋,與一衆人廝殺在一處。
恰在此時,埋伏在附近樹林裡的十餘獵手摘去僞裝猝然現身,先是一陣羽箭攢射,繼而亮出彎刀白刃,呈半圓形朝三個衛士圍攏過來。
三人見勢不妙,一起往磨坊退去,欲與石空會合,恰在此時,卻見石空渾身是血地從磨坊裡衝了出來,厲聲大叫道:“秦墨反了,快報金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