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義終因過失殺人被判充軍,唐代充軍的熱門地點有四個:豐州(天德軍)、伊州、房州(房縣)和崖州。伊州時已陷於吐蕃之手,餘下三地根據距離遠近和流放者的身份和身體狀況決定,韓義被判流放豐州。
韓四從小孤山趕來爲兄弟送行,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在韓氏兄弟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把人殺了,被判充軍已經是得了便宜了,韓四根本沒想過去追究唆使他兄弟走上不歸路的元兇真惡。
李茂也不敢點明,韓義是個愣頭青,一門心思地維護蘇成,寧死也不肯咬蘇成,加之成武縣上上下下一體維護蘇家,李茂自感勢單力薄,只能隱忍不發。
韓義充軍的那一天,韓四烹了兩條肥魚,燙了壺酒來給兄弟送行,因爲無錢打點進不得牢門,無奈來哀求李茂幫忙,李茂送韓四進了臭烘烘的大牢,沒敢多停留就退了出來。
韓四看着兄弟吃了酒飯,抹着眼淚出來了,眼圈紅彤彤,見了李茂就要下跪拜謝,李茂哪裡肯,忙將他扶起
。韓四含淚道:“俺這兄弟糊塗,受人挑唆走了絕路,多賴捉金使維護,才使俺們兄弟見了最後一面,大恩大德,一輩子也不敢忘。”說完不顧李茂勸阻,執意給李茂磕了幾個頭,才抹着眼淚走了。
一個月前李茂初見他時那還是一條龍精虎猛的精壯漢子,此刻卻含胸駝背,需要拄着柺杖才能行走,兩條腿在地上拖着,渾似有千斤之重。
李茂一記重拳擊在身旁的棗樹上,樹幹猛地一顫,枝頭上挑着的最後幾片枯葉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這一拳崩裂了包紮好的傷口,血浸出紗布流了出來,李茂心中鬱悶竟然不覺。細心的芩娘發現李茂手上纏裹的紗布浸出了血,大吃一驚,不顧李茂再三呼喊,執意冒雨出了門,把郎中請到家裡爲他重新裹了紗布。
送走郎中,芩娘嘆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這樣的事擱誰身上都難過,可是再難受也不該糟蹋身體。大郎近來也常唉聲嘆氣,說成武縣的官難做,大戶們手伸的太長,衙門裡滿都是他們的人,處處掣肘,做什麼都不順。”
李茂道:“大郎有沒有萌生退意?”
芩娘跪在李茂面前,握着他的手,仰頭笑問:“你萌生退意了嗎?”李茂道:“說實話我的確有些不耐煩,不過就這麼走了,又實在心有不甘。我要留下來跟他們鬥一鬥。”
芩娘笑道:“大郎也是這個心思,想一走了之,又不甘心。茂哥哥,你打算怎麼跟他們鬥呢?用你這對鐵拳打他個稀巴爛。”
一聲“茂哥哥”叫的李茂骨頭縫都酥了,他伸手扶芩娘:“起來,地上涼,留神落個傷寒腿。”芩娘站了起來,低着頭猶豫了一下,忽然側身坐在了李茂的膝蓋上。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李茂一時緊張的連氣都出不來,他和芩娘雖名分早定,但實質卻一直沒有進展,她這是催促自己加快節奏的意思嗎,可她翻過年也才十六歲,是不是太小了點呢……
李茂胡思亂想之際,芩娘已經捂着臉逃走了。坐自家男人大腿,是韋氏近來的新發明,薛戎一有煩心事,她就坐在丈夫大腿上開解,效果很好。薛戎再愁眉苦臉,經她這麼一坐,不消片刻便雲淡風輕,晴空萬里。
她想把韋氏的成功經驗複製過來,去去茂哥哥臉上的陰雲,她鼓足了勇氣去做了,效果卻一般。“沒想到會這麼彆扭,太難爲情了。”芩娘揉着紅的發燙的臉頰,飛一般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栓死門,伏在牀上,半晌猶聽心在狂跳。
芩娘走了,李茂摸了摸剛剛被她坐過的大腿,心裡像被一道閃電劃過,麻酥酥,癢的發燥。
到成武縣後,房舍一下子寬敞了起來,李茂在西廂房裡設了書房,買了桌案和紙墨筆硯,還蒐羅了兩卷書擺着充門面,同時在書房的一角安置了一張牀榻,置辦了整套的被褥,平素用活動的屏風遮住,到了使用時收起屏風即可休息。正式臥房裡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卻是擺設,李茂不在那睡,芩娘也不在。
這一晚,李茂卻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對面房間,坐在綿軟的鵝毛被褥上發呆。他沒有點燈,芩娘卻把燈燭端了過來,有了光,整個房間裡充滿了溫暖和曖昧。像往常一樣,芩娘在竈下燒了熱水,端着沉重的木盆走了進來,她臉頰依舊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爲剛纔那場尷尬,還是燒火時被烤的
。她一如往常那樣跪在地上,爲李茂除去靴子、襪子,把他的腳按在盆裡,拿細麻布巾細細地揉搓着,這對李茂的腳自然是一種享受,但對李茂的心卻是一種煎熬,他幾度催促芩娘起身,芩娘卻充耳不聞。
這個丫頭犟勁上來十頭牛都難拉回,李茂只好學乖點,多配合着點,讓她早點盡完爲妾者的義務。芩娘端走木盆,回來又拎走了李茂的靴子,說是有汗臭要拿到院子裡去透透氣。家裡的雜事,芩娘向來不讓李茂插手,像睡前檢查門戶這些在李茂看來本該由男人做的事,芩娘也攔着不讓,她認定這些雜務若勞動家主動手,便是做妾的失職。
沒有了靴子李茂哪也去不了,只好先坐在牀上暖被窩。
牀上被褥裡原先填充的是金絲草,那是當地盛產的一種柔軟且略帶香氣的野草,曬乾捶軟填充起來可以做被褥,冬天爲了保暖被褥縫的極厚,十分不方便。現在被褥裡填充的是李茂從蘇曉渡收購回來的鵝絨,輕薄且暖和。這個偉大發明,讓芩娘激動了半天,把李茂誇的跟聖人相似。李茂心裡好笑,區區一牀鵝絨被何足道哉,他還有許多震撼人心的“發明創造”正等待時機面世呢,自然這些發明的“靈感”從何而來是不能告訴芩孃的,免得嚇着她。
芩娘忙完了,閂了門,吹了燈坐上牀,悉悉索索一陣響動後,鑽進了被窩。
被子捂熱乎了,芩娘端着一碗安神湯走進來。薛戎每晚睡前都要喝一碗安神湯,據說這樣才能睡的安穩,芩娘照葫蘆畫瓢也給李茂準備了一碗,卻渾然不知韋氏爲薛戎準備的這碗湯是用於男女激烈互博後補充水分用的。低眉順眼放下茶,正要退出,卻被李茂拉住了手,芩娘沒有掙扎,順服地坐在了牀沿,仍舊低着頭。
李茂讓出了自己焐熱的被窩,轉身到了牀對頭,他順便吹熄了燈。黑暗中,芩娘摸摸索索地脫了衣裳,默默地鑽進了熱烘烘的被窩,她用雙臂裹緊身體,蜷縮着腿腳,緊張的渾身發抖。李茂坐起身喝了安神湯,順手爲芩娘掩好了被褥,這才安心睡下。
上半夜,誰也沒有睡意,誰也沒有說話,一番試探後,芩娘和李茂就有了默契,他們共享一張牀,各睡各的地盤,邊界在哪彼此都很清楚,雖無界碑,卻誰也不會越界。
又一個寒夜,芩娘決心打破這種默契,她在自家地頭上抖了一會,突然越過邊界把李茂的腳抱在了自己的懷裡。冬天裡腳怕是最不容易焐熱的部位,被窩裡雖然已經暖烘烘的,李茂的雙腳卻還像兩砣冰,被她這麼熱乎乎地抱着,自然是極舒服,但李茂又於心何忍?他趕忙往後抽撤,芩娘抱緊了不讓。
李茂笑了,也伸手去摸芩孃的腳,她卻把身體蜷的像只蝦,李茂勉強能摸到她的小腳,卻休想把它拉在懷裡。
“不許碰我。”
芩娘柔聲警告道,李茂愣怔了一下,規規矩矩地縮回了手,不過下一刻芩娘卻自己主動把腿腳伸了過來,冰津津的塞入了李茂的腋下。
李茂銘記她的警告,不碰她,只是將手臂平放,掌心朝下,默默地爲她營造了一個可以遮風避寒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