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幫的舉動看在有心人心裡,自然是一萬個不舒服,洛陽城裡的米商便十分氣惱,怎奈一面是人多勢衆的船幫,一面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守澄,縱然是有恨也只能憋在心裡,不敢說出口外,但有些人卻就不同,這些人財力極其雄厚,人脈關係極其寬廣,欲求也不僅僅再是倒買倒賣賺倆小錢那麼簡單。
他們看出時局將變,躍躍欲試,準備趁此機會大撈一把。於是有人便悄悄進京,成了光王府的座上貴賓,李忱很想借助他們的力量,卻給不了他們可信的承諾,於是只能安排他們輾轉去見能給他們承諾的人。
動作太大,難保忙中出亂,王守澄得知消息後,連忙回到左神策大營,召集軍中親信,哭訴道:“有人要把我往死裡整,這一關怕是過不了了,爾等追隨我多年,本想共享榮華,卻不想到頭來反受我的牽累。”
大將魏寶珍目眥盡裂,怒罵道:“是誰在背後捅刀子,老子去滅了他!”王守澄繼續哭訴他的:“我一生忠誠於李家,何曾有過半點外心?陛下年幼,時局混沌,我不過比外人多勤謹了些,多攬了點事,就落得個人人怨懟,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的我血……”
魏寶珍是個武夫聽不懂這話裡話,又恨王守澄死到臨頭還在這東拉西扯的不爽快,氣的如牛般哼哼,急的只是抓耳撓腮。欲待問個明白,又見王守澄哭哭啼啼,提不起精神,一時焦躁摔杯出了門,衆人都避着他。回到大營,軍中參謀見他回來的早,便問何故,魏寶珍道:“中尉宴請俺們,本想喝個痛快,不想半途哭泣起來,我不耐煩就回來了。”因問何故啼哭,魏寶珍便將王守澄說的話學了一遍,參謀道:“外面風傳中尉和光王不和,這背後下黑手陰咱們中尉的必是光王李忱,中尉是忠貞之臣,死也不肯背主,只能束手待斃,故此才苦惱。”魏寶珍敬這參謀看事敏銳,又嫌他有家室拖累,便敷衍幾句打發了。
一時命人擺了酒宴,找到十幾個結拜的弟兄,招呼衆人喝的面紅耳赤,魏寶珍忽而一嘆,衆人大驚忙問其故,魏寶珍問衆人:“咱們平日交情如何?”衆人道:“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魏寶珍悶聲一嘆,拍案而起,說道:“想我自幼父母雙亡,寒冬臘月連雙鞋都沒有,赤着腳在街上行走,去人家討飯,飯沒討到,倒被惡狗咬了一頓,倒在街頭雪窩子裡,無人問一句話,眼前將死,是中尉收留了我,稀罕我,擢拔我做了校尉,又升了郎將,此恩此德不是父親勝似父母,而今朝中有親貴要算計他,他老人家一腔忠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眼看是要被人逼死了。我咽不下這口氣,決意去殺了這廝,報答養育之恩。此人乃當朝親王,殺他等同造反,諸位兄弟都是有家有口之人,我不忍連累,喝了這碗酒,咱們就此別過,今生緣盡,來生再續。”
衆人聞言嚎啕大哭,齊拜道:“我等義結金蘭,生不能同時,惟願死能同穴。”
紛紛拔刀,割血明誓,魏寶珍欲待再勸,衆人調轉短匕,對準心口,言道:“兄長若再見外,我等這便自盡,省的貽笑人間。”
魏寶珍哈哈大笑,命滿斟滿好酒,捧酒說道:“好兒郎以信義立天下,便是做鬼也不做那不忠不義的白眼狼。乾了這碗酒,與我同赴黃泉走一趟。”
這日午後一羣翰林在中和殿前發現一株梅樹上開了雙色花,衆人皆曰是天降吉兆。皇帝李涵這些日子爲南方稅賦不能入京搞的焦頭爛額,聞訊大喜,下詔在宮中設宴,邀請親貴大臣飲宴,沾沾這喜氣。
光王李忱接詔一早便收拾停妥出了十六宅。
十六宅與大明宮之間有夾道勾連,所謂的夾道便是兩道城牆內的狹窄通道,因爲有兩側高牆環護,既隱蔽又安全。皇帝出巡,鋪排儀仗,地動天搖,不僅不安全,也容易擾民。大唐的皇帝便在三大內之間修築了專門的夾道,從此既方便了出行,確保自身保全,又減少了封路擾民,可謂一舉兩得。
夾道向來由禁軍看守,沒有禁宮的特殊令牌或內宮宦官引領便是貴爲親王亦不得入內,這日因爲是皇帝宴請,特意拍了引領宦官,李忱才得以由夾道入宮。因爲警衛嚴格,他的隨身衛士統統被攔在門外,自家的佩劍也被禁軍下掉。
向東走出約一射之地,三名禁軍衛士攔住了去路,要求檢查令牌,引領宦官瞪了衆人一眼:這與規矩不和,檢查令牌應該是在入口處或出口處,光天白日的哪有走到半道檢查什麼令牌的嘛。不過三名軍將是來自左神策,王守澄的人,眼下時局不穩,料必是另有深意吧。
引領宦官磨磨唧唧取出令牌獻上,又拿軟話去套近乎。李忱正覺得無聊,忽然發現這三個禁軍都帶着角弓箭,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大唐國力強盛,軍中弓箭配發的十分普通,基本是人手一弓,但軍種不同,使用的弓箭種類也不相同。
邊軍和地方藩鎮軍隊配發簡樸實用的複合角弓,騎兵配發適合馬上作戰的騎射弓,警衛宮廷的禁軍則配發精美的雕弓。雕弓非但外觀精美,更兼精良實用,精度很高,自然造價也不菲。神策軍雖然是禁軍,卻因人員衆多,不可能個個都配備精良的雕弓,只有執行警衛宮廷的任務時才配發雕弓,任務完成即刻繳回。
發放、交還都有嚴格的規定,有專人負責,宮禁門禁森嚴,規矩繁多,絕對不可能出現這樣的低級差誤,這幾個人來路可疑!
想到這李忱再不懷疑,驟然向前跨出一步,哈腰猛地一喝,用肩膀將一名禁衛頂翻在地,順手奪了他的佩刀,轉身閃到爲首小校的身後,勒住了他的脖子,乾淨利索地將他挾持爲人質。
帶路的宦官大吃一驚,抱頭,撒腿便跑,扯着嗓子大喊有賊。一名禁衛拉弓朝他射了一箭,一箭穿了個透心涼,轉過身來對準李忱便射,毫不顧忌他同伴的安危。
李忱哈腰避過迎面來的一箭,卻被他挾持的衛士趁機一個肘錘擊打在他的胸口,一口甜血涌在喉頭,未等李忱回過神來,便被這衛士擰住手腕,一個漂亮的背摔摜倒在地。
李唐以武功立國,皇室子弟多習武藝,安史之亂後習武之風有增無減。李忱自幼聘請名師點撥武藝,也小有成就,在宮中舉辦的各種摔跤比賽中常有上佳表現,得獎無數,奈何這等花架子功夫,終究是中看不中用,又怎能跟這些刀山血海里滾過來的禁軍衛士相提並論?他猝然發難,博得先機,轉瞬間又輸了回去。
三名衛士倒不託大,一招得手,拔出了佩刀,掄頭便砍,李忱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了,就地來個懶驢打滾,忽東忽西,讓人難以捉摸。趁三人不備,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撒腿就跑,全然不顧什麼皇家體面。
三名衛士倒是一愣,相視大笑起來,便拉起弓箭,正要射殺李忱,忽聽得城牆頭上有人大喝了一聲:“魏寶珍你找死嗎?”
持弓衛士吃了一驚,手一顫,一箭射偏,只射中了李忱的肩膀,李忱撲倒在地,另兩名衛士的箭便走了空。領首的衛士引弓欲再射,牆上已經下了一陣箭雨,三人一語未發被射成了刺蝟。
自三人現身到被射殺,前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來的猛去的快。
李忱從地上爬起來定定神,擡頭見出言救他的卻是潁王李瀍,便埋怨道:“太操切,好歹留個活口。”
李瀍笑道:“活口早就有了,魏寶珍已經讓我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