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走進來就行禮,爾雅務必讓自己看起來溫順乖巧,知所進退。畢竟這後宮,現下就只是年貴妃一人獨大了,她也不得不收起往日裡那些小性子。何況到現在,她也不能肯定母家就一定是傳聞中,年家所害。很多事情沒有定論之前,爾雅不願意拼盡全力的去信去鬥,所以寧可柔婉一些,先示弱。
看着她走進來,年傾歡有些恍惚,雖然多日不怎麼見,即便見了也不怎麼說話,可聽她的聲音,腦子裡情不自禁會浮現第一次見她的情形。到底是個可人兒。“憐嬪不必多禮,賜座吧。”
不待她坐下,年傾歡接着又道:“本宮記得,這幾日你都沒走麼出宮走動,可是身子不爽麼?”
“臣妾些許小事,也勞動貴妃娘娘掛心,當真是受之有愧。”爾雅溫婉如水:“臣妾不過是體寒之症一直未能緩解,加之暑天到了,外熱內冷,越發的不適。”
“請御醫瞧過了?”年傾歡關詢。
爾雅點了下頭:“是。請御醫來瞧過了,說是臣妾幼年體虛,沒有好好找補,這才落下病根。這麼多年來,臣妾早就已經習慣了被這寒症折磨,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爲臣妾自己,能否調養的好,也就是這樣來。只是臣妾有幸入宮侍奉,未能儘早調養好身子,爲皇上開枝散葉,當真是心中有愧。”
“倘若後宮之中,人人都如你這般想,皇后與本宮也就都能省心了。”年傾歡似是而非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疏離。“對了,本宮想問一句,吉常在出事的那一晚,你在哪裡?”
雖然有些不願意回答,但爾雅依舊是溫言軟語:“臣妾自然是在自己宮裡,這些日子身子本就不好,更不會在夜裡出門。娘娘如何這樣問?”
“哦!沒什麼。”年傾歡故作謊言:“本宮聽聞有人在南城牆附近遇見過一個女子,看上去似乎和你有幾分相似。故而問問。畢竟吉憐是懷着龍椅遭難的,於情於理,本宮都不能坐視不理。你也別忘心裡去。”
“臣妾不敢。”爾雅微微一笑:“宮裡的女子個個都是規行矩步,又是夜裡難免看的不真亮。臣妾只求問心無愧,也不用去在意旁人說些什麼。何況臣妾入宮晚,與吉常在也沒有什麼交情,既然如此,就不存在謀害她的動機。加之皇上天縱英明,貴妃娘娘目光如炬,必然不會讓臣妾蒙冤,臣妾也就不擔心什麼了。”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而年輕歡也未能從她的臉上瞧出什麼不同的神色,便是溫然而笑:“本宮這裡新貢了一些番邦的葡萄,難得才入夏,就有這樣鮮美水靈的果子嘗,樂凝,正好憐嬪來了,去取一些奉上。”
“是。”樂凝明白貴妃的心思,緊着就從旁邊的耳房,端出了一早準備好的青粒葡萄。“娘娘您瞧,這青色的葡萄個個細長,且晶瑩剔透,看着就讓人垂涎三尺。”按照一早說好的,樂凝邊向年貴妃走去,邊說話,趁着旁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故意鬆開手裡捏着的絲線,腕子上的一串玉珠噼裡啪啦的掉下來。看準了一顆踩上去,樂凝眼看着就要跌倒,禁不住尖叫一聲,將手裡一盤的葡萄扔向了憐嬪。
讓人驚訝的一幕,就在這時候發生了。只見憐嬪氣定神閒,單手一擎,就穩穩當當的抓住了飛來的碟子以及碧翠的葡萄。絲毫沒有一點侷促、慌張之色。
樂凝整個人呆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貴妃娘娘贖罪,奴婢冒失了,手上的玉珠串忽然斷了,才弄得如此狼狽失了儀態。”
年傾歡只在心裡冷哼一聲,面上卻笑吟吟:“若非憐嬪有這樣好的伸手,那你可真就是冒失了。”
爾雅忽然覺得自己是被貴妃算計了,心裡有些惱火。只是無端的表現出這些來,對她沒有半點好處,故而只是淡然一笑:“讓娘娘見笑了。”言罷,她站起身子,穩穩當當的端着葡萄放在了貴妃手邊的几上。“臣妾年少就被賣進那樣的地方,除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以外,舞蹈武功也得精通。倘若不是臣妾技藝精湛,只怕早就淪爲那樣的女人。正因爲臣妾勤奮,學什麼像什麼,才能得以保全完璧之身,也就是所謂的賣藝不賣身。”
“聽着可憐見的。那麼多年,倒是難爲你了。”年傾歡提了一串葡萄遞給她。“本宮想知道,先前宮中訛傳滿天飛,說是本宮的母家謀算你的母家,才使你有這麼不幸的童年,這樣不光彩的命運,你心裡就不恨本宮麼?”
爾雅輕輕短嘆,隨即拈了一顆葡萄,卻沒有放進口中。“人人都這麼說,可以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也可以說是精心安排衆口鑠金。就要看聽入耳中的人怎麼想了。臣妾因着這件事,得罪了皇上,以至於皇上許久都不願意見臣妾。有那麼一段時間,臣妾甚至疑心皇上不高興的原因,就是爲了保護娘娘您,不願意臣妾對娘娘不軌或者心存怨恨。但其實,只要靜下心來,冷靜的想一想,知道臣妾是復仇才入宮的,又有誰會把這些事情故意揭露出來呢?只怕始作俑者一定是小心謹慎的掩飾,絕不會讓人發現的。”
葡萄放進口中,很是甜美。爾雅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接着說道:“凡是不怕偶然,不怕巧合,就怕別有用心。臣妾最終只選擇相信一句話,那便是謠言止於智者。”
年傾歡並不以爲然:“你就不怕這消息就是本宮讓人傳出去的,欲蓋彌彰麼?”
低頭一笑,爾雅終究是不信:“臣妾雖然入宮不久,但卻並不是個糊塗人。娘娘您行事光明磊落,必然不會用這樣的招數。再說,臣妾一無恩寵,二無後臺,你要真想讓臣妾消失,實在犯不着用這麼麻煩的法子,隨便讓人掰開臣妾的嘴,喂點什麼藥進去,那臣妾就永遠都不能在這樣坐着和娘娘說話了。”
“你是個聰明人。”年傾歡的口吻些許讚賞,但話鋒一轉,凌厲之意便透了出來。“可惜再聰明的人,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皇上將你帶回宮來,給你安排了女官的身份,原本就是希望能好好的留你在身側。可你偏要逆天而爲,爲了替你的母家復仇,不惜一再的得罪皇上。你以爲這樣做是明智之舉?莫說你只是皇上的嬪妃了,即便你是皇后,違拗聖意,也絕非好事情。何況不止一次。”
可以說年貴妃的話很是犀利的戳中了爾雅的痛處,她原本真的以爲皇上很在意她,在意她的與衆不同,在意她的率性而爲,在意她難能可貴的堅持。可惜啊,這一嘗試,就什麼都試出來了,皇上對她根本就是可有可無,毫無半點真心。“到底娘娘是侍奉皇上多年的人,無論何事都比臣妾看得通透。”
“得了,說了這麼一會兒話,本宮也覺得倦了。”年傾歡的表情有些茫然:“你既然已經入宮了,說句大實話,無論你母家的仇能不能報,你都走不出這深宮內院了。本宮若是你,便會先爲自己的性命計,命都保不住,那你怎麼去復仇?還有,即便復仇了,你活得生不如死,那你九泉之下的親人得知,難道會快樂麼?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
着實沒想到年貴妃會同自己說這些,爾雅心裡不禁有些震撼。她原本以爲,貴妃試探出她會功夫,便一定要將吉常在的死歸咎到她身上。哪知道貴妃竟然如此通情達理,非但沒有怪罪,反而還說了這番肺腑之言。
“怎麼?你還有話說?”年傾歡見她遲遲不動,不免奇怪。
“臣妾無話可說,只是想再向娘娘致謝。”爾雅起身一福:“今日娘娘之言,臣妾必當銘記。”
“那倒不必。本宮說過什麼,不久也就忘了。至於你,好好的想想自己的將來,比什麼都要緊。”年傾歡吩咐了人送憐嬪出去。纔對樂凝道:“你方纔沒真的跌倒哪兒吧?”
樂凝搖頭,卻有些不解:“娘娘,咱們都已經試出憐嬪是有功夫的,爲何就這樣放她走了?還不如直接送去慎刑司,叫馮月泰好好治一治她。看她平日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虛僞樣子就噁心。”
“本宮總覺得,這件事情似乎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年傾歡回想方纔同她說話時的表情:“她若真的相信那些訛傳,是本宮害了她母家,那麼一旦本宮試出她會武功,她必然惱羞成怒,與本宮撕破臉。可恰好相反,方纔本宮說話的時候,她眼裡只有感動,雖然加以掩飾,可本宮看得出來她是有幾分認真的。既然她不信是本宮所爲,那便是一定懷疑了散播謠言另有其人。而這個人首當其衝就是皇后。一個疑心皇后的人,又如何能爲皇后不顧一切的賣命、殺人?本宮覺着這憐嬪不至於這麼蠢!”
“那……”樂凝越發糊塗了:“不是憐嬪,還有誰和吉常在有這麼大的仇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