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養心殿回來,佳甜一臉的失望,原本柔潤的眸子,看上去有些暗淡無光。眼瞼處佈滿了鮮紅的血絲,眼下一團青黑,薄薄的勾列出她的憔悴與不安。
“佳甜?”年傾歡從欽安殿出來,才走了幾步就看見這一幕,心裡詫異。“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麼這幅樣子?”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請安,才發覺她又瘦了許多。那手雖然依舊柔嫩,卻再不是軟綿綿的。完完全全如竹枝一般的硬。“是身子不舒坦麼?叫御醫給你瞧了沒有?”
“多謝貴妃嫂嫂關懷,我只是……昨晚上沒有睡好罷了。方纔給皇上哥哥請過安,心裡才稍微踏實一些,嫂嫂是過來陪皇上哥哥說話的吧?那佳甜就不耽誤你了。先行告退。”對着年貴妃的時候,佳甜心裡是真的禁不住妒忌。即便是遠在西陲,也有個人在惦記着她的安好,而自己呢,只怕從來就沒有在那個人心上停留過片刻。
但是佳甜明白,這不是貴妃嫂嫂的錯,她不該怪她什麼。
“那你好好回去歇着,我讓人送你。”年傾歡召喚了胡來喜,讓他們用自己的肩輿送佳甜回宮。目送她離去,她才幽幽的嘆了口氣。“本宮知道佳甜爲什麼不高興,本宮也知道她何以雙眼通紅佈滿血絲徹夜難眠……”
樂瑤不解的看着貴妃,並不明白貴妃這是要說什麼。“娘娘擔心公主,不如抽空陪公主說說話。”
“說話能解憂,卻不能解心結。”年傾歡想了想,吩咐樂瑤道:“本宮的梳妝檯那個喜鵲登梅的香檀木珍品盒裡,有一對紫玉的耳當。你叫人取了,連同家書一併送去給哥哥。哥哥見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是。”樂瑤有些糊塗,她不懂公主不開心,和那對紫玉耳當有什麼關係。也不懂送年大將軍那樣的物件兒,爲何就能讓公主高興。但她心裡有個疑影,若此時此刻,陪在貴妃身邊的人是樂琴,她會不會盡數都懂呢?爲何自己也追隨了貴妃這麼多年,卻從不曉得貴妃的心思,偏偏是樂琴,什麼都能看得透,什麼都能摸得準,讓貴妃覺得很舒心?
送了貴妃進養心殿,樂瑤趕緊退出來去辦貴妃交代的事情。這些日子,難得樂琴不在身邊伺候,她以爲自己能得臉一些,得到貴妃的賞識,誰料自己還是這樣的沒有用。除了一些細碎的小事情,她始終也不能爲貴妃分憂……
“臣妾給皇上請安。”年傾歡走進去的時候,胤禛還低着頭在看什麼。“秋高氣爽,卻最容易虛火燥熱,臣妾讓人熬了清火清心的蓮子百合粥,皇上嚐嚐可還好麼!”
胤禛放下了手裡的信箋,含笑擡起頭:“你的哥哥,朕的年大將軍在外頭爲朕掃清禍患,原本就已經是一劑良藥。你又這樣周到體貼,事事爲朕盡心操持,當真是令朕感動。有你們兄妹在側,朕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聽了這樣的話,年傾歡臉上的笑容更加清晰,可心卻如同刀子割一樣的疼。年家越是顯赫,就越是危險。皇上能縱容哥哥一再的打勝仗,卻不能縱許哥哥功高震主。“皇上過譽了,臣妾與哥哥,都是皇上的臣子,理當爲皇上盡心。”
“好了。”胤禛伸手,示意她將手遞過來。
年傾歡這才起身,將自己的手慢慢的擱在他的手中。順勢走過去,欲意坐在他的身側。誰料對方一用力,她身子一傾,不偏不倚的坐在了他的膝上。這裡到底是書房,多有不便,年傾歡臉一熱,就想掙開他的懷抱:“皇上,這裡……”
“這裡只有朕與你。”胤禛沒有鬆手,反而是將她攬的越緊。“這些日子,皇后的身子時好時壞,宮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勞你操持,朕知道你心累。且這些日子,朕因爲一些事情也抽不開身,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好好陪着你說話了,傾歡,你可怪朕麼?”
這樣的話,從前他也問過。年傾歡記得那時候的自己總是使小性子,賴在他懷裡“埋怨”他陪自己的時候太少了。又或者成日裡默不吭聲的陪在他身邊,陪着他閱摺子,爲他研磨。那樣的歲月靜好,彷彿真的一去不返了。如果要她選,她情願上一世死了也就算了,同樣的心痛,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經歷兩次。“臣妾不敢怪皇上。命數罷了。”
“這便是十足十的怨朕了。”胤禛輕輕的貼在她的鬢邊:“朕何嘗不想像從前那樣陪着你。”
“誰讓臣妾的夫君,是這天下間最了不起的君王。臣妾想叫苦,都不忍心。”年傾歡轉過頭來,對上皇帝的雙眸,動容一笑:“臣妾知道皇上的心願,臣妾也知道皇上勵精圖治是爲了天下的百姓。臣妾不叫苦,臣妾不埋怨,乃是因爲皇上做的事情,比陪着臣妾有意義的多。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大清國運昌隆,對臣妾而言纔是真真正正的幸事。自己的小小得失,又算得了什麼。”
“你這麼想,朕就安心多了。”胤禛輕輕的攥了攥她的手,這雙手,曾經陪着他走過了許多難捱的歲月。如今的十指相扣,着實來的安穩容易,但誰有能知道,往後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呢?
蘇培盛才喝了一碗涼茶,覺得胸口沒有那麼燒得慌了,就聽見汪泉的聲音亮堂堂的響起。
“皇后娘娘駕到——”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趕緊把手裡的茶碗遞給身後的小太監,蘇培盛快步迎了上去,給皇后請安。“這麼熱的天,娘娘怎麼這時候過來?”
靜徽勾起脣瓣,淡然一笑:“今兒還算好的,有點風涼,算不得窒悶。本宮也許久不曾來給皇上請安,就着人做了些糕點。皇上可忙着呢?”
“皇上這會兒倒是不忙,方纔公主來請過安。現在年貴妃娘娘正在裡頭陪着說話呢。奴才斗膽,請皇后娘娘稍等片刻,奴才去通傳一聲。”蘇培盛知道,這些日子明裡暗裡,皇后沒少吃年貴妃的虧。以至於場面上的話,無論自己說的多麼漂亮,皇后心裡也必然惱火。
但無論怎樣,蘇培盛這個過場也得走,遂只得弓着身子,等皇后開腔了。
四下裡看過,靜徽微微有些詫異:“本宮沒見着貴妃的肩輿軟轎,這麼熱的天,難不成貴妃是走來的?”
“回娘娘,方纔公主身子不適,貴妃讓人擡着肩輿送公主回去了。故而這會兒肩輿沒有停在養心殿外。”蘇培盛陪着小心答道。
心裡再不得勁兒,臉上也沒有絲毫的表現。靜徽略微點了下頭:“那就勞你通傳一聲。”
“嗻。”蘇培盛應了一聲,匆匆的走進了養心殿。
映蓉清冷的哼了一聲,心情不悅:“皇上十多日沒進後宮,後宮裡的小主們個個眼巴巴的盼着皇上。好容易今兒皇上得閒,沒有與大臣們在南書房議事,這馬上就有人見縫插針的鑽進來,當真是叫人……”
輕咳了一聲,靜徽眸子裡冷光一現,狠狠的劃過映蓉的臉龐。
唬的映蓉悻悻閉口,頭重的擡不起來了。
“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自己心裡明白就好,你不清楚?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裡面的人,到底是皇上在意的人。”靜徽忍住怒氣沒有發作,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奴婢知道了。”映蓉怎麼會不是能沉得住氣的人,她又如何會不曉得,要扳倒年貴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是這些日子,眼見着皇上對年貴妃越發的好,她心裡更加不痛快,爲何所有的事情,都是對年氏有利的。而皇后娘娘卻一路跌入低谷,早已經被年氏踩在了腳下。若一直如此,她還怎麼能爲自己的妹妹報仇?
“皇后娘娘。”蘇培盛去而復返,笑眯眯道:“皇上說外頭天熱,請您趕緊進去說話呢。奴才已經叫人準備了冰鎮的酸梅湯,皇上說娘娘愛喝這個,現下喝也最是解暑。”
臉色微微一緊,卻轉眼又只剩下笑意。靜徽自己都沒有發覺,原來戲做的多了,竟然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好。”她身子不痛快,尤其是腸胃不適,御醫叮囑,不讓用特別涼的東西,那樣最是傷胃。
以至於從入夏開始,她就沒有食過涼碗,上一回貴妃精心準備的,她纔不過吃了小口,就已經覺得不舒服了。這下可好,皇上還特意讓人準備了冰鎮的酸梅汁,說是她喜歡的。皇上啊皇上,究竟在你心裡,有多在意呢?你可否還記得誰纔是你的正妻,誰纔是不顧一切陪着你走上帝位的人?
心裡越是不痛快,靜徽的臉色就越是柔婉。她知道,皇上從來都喜歡看別的女子,凌傲任性甚至是狷狂的樣子。可偏偏,他只喜歡看自己大度賢惠,寬容待人,凡是都不會動氣的溫婉樣子。萬千規矩,在皇上心裡,只捆綁着自己而已。從前的李氏,鈕祜祿氏,如今的年氏、安氏,都是這樣被他寵過來的。
從來就沒有公道可言,只要皇上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