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父親,他神情複雜。而母親則陰着臉,看向別處。
方家三口全都興趣勃勃地看着我,聶如風雙眸微眯,看不出思緒。龍應揚則微勾脣角,似笑非笑。
慌亂地別開眼,不知怎麼的,我總覺今晚龍應揚不像是個新郎官,反而像個陰謀家似的在謀劃着什麼。
或許楚恨憂也感覺到他的心思,神色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又轉向我,明媚的大眼帶着警告。
我沒再理會她,沉綻了心思,神色一整,把蕭豎在脣邊,開始吹奏起來。
蕭聲漸起,先是雄壯豪邁,如山河俱奔騰,萬馬齊馳騁,一會兒,蕭聲漸漸低迷,幽怨如閨中怨婦,不捨,不甘,失望,無耐,齊入心頭。
漸漸地,原本不甚感興趣的賓客漸漸放下了手中餐盤,全都擡頭望着我,豎耳聆聽着。
我沉着吸氣,蕭聲倏地上揚,又豪邁如斯,一會兒又急轉直下,無耐心酸,一會兒又空靈清悠,如春風般婉轉動人。
如此三個回合,最後,蕭聲再度昂起,彷彿用心在呼喚,用血在起誓,蕭聲倏然衝入雲霄,熬遊天際,唯我獨尊。
一曲終結,一時間,全場寂靜無聲,好半晌,才發生如雷掌聲。
“着哇,太棒了,我老朱聽了那麼多場名音樂家演奏的音樂會,也從未聽到像今天這樣如此美妙的蕭聲。這楚小姐果真是才華橫溢啊。”大鬍子導演朱啓明喉嚨很大,他的話一說出口,底下賓客紛紛響應。
“是啊,這楚二小姐在音樂方面的造詣果真不同反響啊。”
“嗯,確實美妙,簡直是餘音饒樑-----只是,這是什麼曲子,與這氣氛不太恰當啊。”
“對啊,即豪邁,但卻有蒼涼的味道,與這喜慶的日子不太付合。”
這時,母親回過神來,上前捏着我的手臂,斥道:“你發神經啊,今天是你姐姐喜慶的日子,你吹什麼破曲子,弔喪啊-----”
這時,從賓客中擠出兩個人來。
定眼一瞧,卻是今天的新郎龍應揚,而另一個,則新娘子的前任男友。
他們二人大步朝我奔來,在賓客們的驚呼聲中,他們同時跳上高高的講臺,一人一手捉住我的手腕。
“該死的,你這首曲子是從哪裡學的?”聶如風的聲音顫抖的厲害,激動有之,狂喜有之。
龍應揚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神色駭人,俊臉扭曲,那是極度狂喜後的表情,“終於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聶如風的話,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龍應揚的這句話,卻讓我如墜地獄。
“終於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他-----他什麼意思?
***
龍應揚的話,在我腦中沉綻了千百回-----終於,我從他的神色中窺伺到了另一個陰謀。
他今晚,果真是在謀略,在狩獵,等着獵物自動上鉤。
而我,就是那個獵物。
而楚恨憂,則是他設下的誘餌,引我自動上鉤。
來不及欣賞底下賓客們吃驚的眼神,也來不及欣賞楚恨憂驚怒交集的怒火,我像一個塊唐僧肉似的,被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的強制性地捉住手腕,動彈不得。
聶如風雙目銳利如鷹,目光炯炯,直直地射向我,那鷹般銳利的森眸,彷彿要把我的心瞪穿,看透。
他恨恨地瞪着我,再恨恨地瞪着龍應揚。
龍應揚俊臉深沉,朝他沉着一笑。那笑容,有鄙夷,得意,還有更多的譏諷。
聶如風恍然大悟,臉色灰敗,身形搖擺不定,好半晌,他才咬牙道:“原來,原來你纔是-----”
他神色欣喜,激動-----
“聶先生,你沒資格問我,放手。”我冷冷地道。
他眸子裡的光亮不見了,漸漸轉成灰敗。手腕上的力道也漸漸放鬆。我趁機甩脫了他的手。
但卻掙不開另一隻箍制在手腕上的手,心裡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入無底的深淵。
他在我耳邊低語:“終於讓你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我的恨憂。”
我麻木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從朱啓明進入大廳開始,我心裡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當朱啓明指出我的身份時,而他的表現,他的說辭,已讓我明白,我真的成了他的獵物。
很好笑,我咬盡了最後的心力,算計楚恨憂,讓她永無翻身之地。可我卻忘了,算計別人的同時,我也被人當作獵物般設計。
我能頑強地逃開上天安給我的命運,卻逃不開另一個男人加諸給我的宿命。
雙眸呆滯,我機械地看着他,他正深深地望着我,目光如一潭不見底的深淵,讓我不可自撥地沉浸其中。
“該死的,楚無心,原來,你一直在騙我。”聶如風氣極敗壞,神色狂怒,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託着我朝臺下走去。
很快,龍應揚朝他一腳踢去,腿上帶的勁道,在空氣中激起一道氣流,就算我是外行人,也知道,如果這一腳踢中,聶如風肯定要斷一根肋骨。
聶如風趕緊放開我,但卻沒有閃開,他雙手交錯,生生承受了龍應揚的一踢,龍應揚後退半步,他後退了一步。
一個攻,一個守,他們旗鼓相當。
龍應揚的手一直握着我的和腕,絲豪沒有放鬆,他被聶如風擋回來後,沒再進攻,只是冷哼:“姓聶的,機會擺在你眼前,人也在你眼前,是你自己有眼無珠,錯把孔雀當鳳凰,這能怪誰?”
聶如風神色即惱又怒,還有更多的悔恨,他看向我,咬牙道:“原來,你一直在誤導我。”
他又瞪了龍應揚一眼,又轉向我,質問:“原來,這些天,你一直都在演戲。”
我冷道:“你說錯了,我並沒有演戲,是你自己先入這主地認爲我對你有野心,你一直不屑於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又演戲演給誰看?”
他滯住,一時答不上話。
龍應揚得意冷笑:“姓聶的,你輸了。”
聶如風臉色灰敗,忽地狂吼:“不,我沒有輸。”
這時,終於有人說話了,“這,這到底怎麼回事?聶先生,龍-----應揚,你們,到底怎麼了?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是父親的聲音,他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臺底下賓客這時也反應過來,紛紛指着我們議論紛紛。
聶如風忽然神色一震,指着楚恨憂,對龍應揚冷笑:“姓龍的,你才輸了,你已與楚恨憂訂了婚,難道你還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退婚不成?”
他的話一說出口,衆人的目光全都集向楚恨憂。
只見楚恨憂神情呆滯,一臉的鐵青。她受不了賓客們的眼光,雙眸如利刃,狠狠地剜我一眼,又冷瞪着龍應揚,冷聲質問:“龍應揚,這到底怎麼回事?”
“對,姓龍的,你倒是給個解釋啊。”父親也氣極敗壞的叫道。看得出來,這回引以爲傲的女兒當衆被人退婚,他受的打擊肯定不小。
龍應揚閒閒地看着賓客們,又看向楚恨憂,開口了,“今晚,我終於找到了我整整找了十四年的女人。”
衆人微愣。
他看向我,雙眸溫柔似水,語氣輕柔,“而楚無心,纔是我真正要找的人。”
臺下譁然,我木然地看着這一切,一言不發,心裡只想大笑,再笑----
再-----哭------
“所以,今晚與楚恨憂的訂婚之禮,全部取消。”他聲音冷然,不帶一絲感情。
楚恨憂臉色鐵青,嬌軀顫抖,她恨恨地瞪着他,又恨恨地瞪着我,似是怒及了,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時,母親回過神來,她尖叫地衝向我,“你這個掃把星,賤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見不得你姐姐有個好歸屬-----”她纔剛衝到臺上,卻被龍應揚捉住手臂,往後一帶,她踉蹌地朝後退去,要不是父親扶住她,她早就跌倒在地了。
“楚夫人,請注意你的態度和言辭,楚無心,將會是我的太太,龍氏集團的總裁夫人。”
他的話一說出口,底下人更是炸開了窩。
“不----你不能這樣對我。”楚恨憂尖叫一聲,倏地衝向他,抓住他的手,她神情狂亂,瘋狂,“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把我吃幹抹淨後,就要把我甩了?你讓我的面子往哪擺?取消婚禮,我不同意。”
龍應揚扯開她的手,聲音不帶絲毫感情,他神情冰冷,譏誚:“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立即抽走注入楚氏企業的所有資金。”
她臉色一白,龍應揚又輕描淡寫在她在耳邊低語:“楚氏企業現在已是一具空殼子,想必你是最清楚的。你是聰明人,應當知道,事業與愛情,哪個更重要。”
她呆呆地後退一步,驚懼地望着他,又望着我,神情怨毒。
我冷冷地望她一眼,淡淡地說:“姐,如果昨晚你不那麼設計我,我今晚也不會讓你如此難堪。”
她神色劇變,我又道:“我的同學,段錦荷,是你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吧?她,也是管家段姨的女兒,對吧?”
她臉色灰白灰白的。
那天,段錦荷當着小喬的面,向我炫耀,她對我說:“我是你姐姐楚恨憂的私人助理,專門監視你的行動的。”
“你以爲,你跳級讀書,大小姐不知道嗎?哼,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你在學校裡的一舉一動,她都知道,包括你要參加文藝大賽的事。你與方文豪的事,她也清楚的很,方文豪對你有意,她是樂見其成的。因爲,她直覺認爲你在勾引她的男友。聶如風與她分手,是因爲你。龍應揚對她不冷不熱的,也是因爲你。她就想讓你與方文豪湊成對,那樣,你就沒精力再來破壞她的事了。”
“可是,”段錯荷神色扭曲着,憤怒極了。“可是,我愛方文豪啊。你什麼都不必做,就得到他的全部注意力,而我,做了多少的努力?才能參加他的生日POARTY,你喝醉了,他親自扶你上樓去。我也跟着假醉,死死地纏住他,他才勉爲其難地扶我上樓。他把你按排在上好的客房,卻把我安排在傭人房,我不服氣,故意把傭人房弄得一團糟,然後,我自動與你一起睡。第二天,我故意起了大早,才與方文豪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他還摘了一朵價值昂貴的綠玫瑰給我。”說到這裡,她臉頰微紅,彷彿小女兒般透人。
“可是,我在無意中說我要回家了,他明明知道我家裡離他家很遠,他卻什麼表示也沒有。而你呢,你說要回去,他就馬上說要送你回去。”她神色激動,彷彿要吃了我似的。
“本來,如果你能識相地自己回去,我就放過你。可是,方文豪卻要送你回去,你爲什麼不拒絕,爲什麼不拒絕的不乾脆些?呵呵,爲了讓方文豪不再迷戀你,我只有出險招了。昨晚我趁你熟睡時,我偷偷地拿來方文豪母親放在梳妝檯上的戒指,放在你的提包裡。”
小喬驚呼一聲,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她彷彿沒有察覺似的,繼續道:“本來,我是不想這樣的,可你爲什麼要吸引方文豪的眼光?你明明那麼平凡,長得那麼醜,我哪裡不如你了?所以,呵呵-----我就動手了。”
我深深吸口氣,看來,這個世界,還真是無奇不有啊。
她又繼續道:“方文豪愛你嗎?我看未必吧,他只不過是看中楚氏企業這個肥肉而已。如果失去了楚家的敝護,你什麼也不是。你說我小心眼也罷,仇富情節也好,反正,我就是討厭你。和你姐姐一樣討厭你。明明長得一副醜不拉嘰的面貌,卻清高的跟聖女似的-----”
段錦荷已經病了,她得了仇宣的病,還得了嫉妒的病。
嫉妒是一把雙刃劍,傷害了別人的同時,也傷害了自己----她把自己的醜陋暴露在了大衆面前。
而我,在設計了楚恨憂的同時,我也失去了自己的冷靜。把自己置身於尷尬的鏡地。
與楚恨憂鬥了這麼多年,我一直保持着清醒的頭腦,我一直都保持着置身事外。
可如今,我爲了打敗她,打倒她。也讓自己的罪孽暴露在衆人面前。
至少,在所有賓客們眼中,我就是造成親姐姐被悔婚的罪魁禍首。
可誰又知道,我卻成了龍應揚手裡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