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揪心的等待中度過了兩天,沈世子終於再次出現,不過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現在仍是生死不明,不過我們得到的消息,這次的事,很不簡單,應該是左路軍中出了叛徒,而且此次他們是要去與右路軍匯合,右路軍卻沒有去那裡,只有左路軍去了,而右路軍第一時間得知左路軍遭到伏擊,卻遲遲不去救援!”沈世子咬牙切齒。
“右路軍?三皇子帶領的?”連子心吃驚,“這麼說是他搞的鬼?”
“有很大的可能,除非是被小人所害,否則顧惜爵他不會中敵人的計策的。”
連子心腦袋一陣發昏,腿一軟搖搖晃晃的差點倒下,她之前所擔心的,果然成真了。
看她的臉色變得有些慘白,沈世子擔憂地問:“你沒事兒吧?”
連子心心臟一陣陣地發疼,卻只能強撐着搖搖頭。
沈世子道:“你得保重你自己啊,否則顧惜爵回來了我怎麼跟他交待!”
連子心突然擡頭,眼眶發紅地看他:“他真的還能回來嗎?”
沈世子心中不忍:“能的,一定能的!”
過了一日,沈世子又來了,見到她希冀的目光,也只能苦澀一笑:“我只是擔心你,來看看你好不好。”本來編好了一套詞要暫時騙騙她,但一看到她的眼睛,他就完全說不出來了。
連子心端了幾道菜出來,桂花鴨片、竹筒沙蝦、鴿蛋圓子、白菜雪玉餅、豆腐煎絲和一壺“五糧液”酒,笑笑道:“世子爺,陪我喝一杯吧。”
沈世子有些驚訝,她平日裡從不喝酒的,之前他在她這裡吃吃喝喝,求她喝一杯她都拒絕了,不過隨即也瞭然,她必定是十分難受纔會這樣。
他在桌旁坐下,淡笑道:“怎麼,今兒個能喝酒了?”
連子心爲他斟了一杯酒,又爲自己斟了一杯:“今兒我休假,能喝。”
沈世子舉起酒杯,道:“那好,今兒爺就陪你喝一杯。”
連子心與他碰杯:“一醉方休。”
沈世子喝了一口酒,入口辛辣刺喉,入腹則如一團烈火,四肢百骸俱被蒸得熱氣騰騰的,喉頭殘餘糧食的香氣,很俱回味。他嘆道:“好酒啊,這是什麼酒,以前可沒有喝過!”
連子心淡淡一笑:“這是五糧液,乃是由蒸好的蕎麥、大米、糯米、黃米和高粱拌上酒麴釀出來。”沒錯,這就是由後世那種名酒“五糧液”改良而成的。
沈世子迫不及待又斟滿一杯:“好啊,這麼好的酒以前也不出來招待小爺!小心眼哦。”
“這是我託司醞司新釀出來的。”連子心頓了頓,“本來想託世子爺送去給他。”
喝到好酒的興致頓時也消減了,沈世子默了默道:“放心,有機會的。”
連子心連續喝了兩杯,笑出了眼淚:“世子爺,你不是想知道,我知道,我爲何不能和他在一起嗎?因爲我跟他說,如果要和我在一起,那麼這輩子他就只能娶我一人,不能納妾,不能愛除我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太狂妄自大了?”
沈世子此時內心無疑是震驚的,而且絕不比顧惜爵初聽聞的時候少,別說顧惜爵這樣的皇子,就是他自己這樣一個皇親國戚的身份,都不可能只娶一個女子而不納妾!他也絕對沒想到,她和顧惜爵之間,會是這個原因,雖然顧惜爵不近女色,但這個觀念也不是容易就能接受的。
只是面對她清澈的雙眼和盈盈的淚光,他又覺得心疼,試問世間那個女子不希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只不過世俗如此,誰又能與世俗規矩抗衡?所以她又有什麼錯,她只不過是一個不認命的女子,是一個敢於說出自己內心真正想法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多麼難得珍貴。
可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平日裡的伶牙俐齒,在她面前,完全無用武之地。
其實連子心也沒指望過他能說什麼,她只不過是心裡太疼了,想找個傾訴而已,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找了他。或許,因爲他是能和她平等的、沒有什麼負擔地談起那個男人的人吧。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很久以前,我真的又討厭他又害怕他啊,他那麼冷冰冰的,又霸道,總愛刁難我,你說我怎麼會喜歡上他呢?可是人這一生總會愛上那麼一個人,他可能並沒有多好,你只是剛好就喜歡那幾分好。他的一分關心讓你放棄了十分的甜言蜜語,一分坦誠就放棄十分的信誓旦旦,再加一分在意便像讓你得了全世界。這叫偏愛。因爲偏愛,所以一意孤行。沒有理由,只因你靈魂缺失的一角只有他能補全。”
“其實我以爲我自己沒有那麼喜歡他,就算他選擇放棄了我,我也只是有些許難過,我認爲我能很快就忘記他,沒有他我也照樣能很好地繼續活下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可是、可是他爲什麼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你說,是不是老天爺在懲罰我?懲罰我太過貪心了?已經有了他的愛,卻還要奢求他唯一的愛,唯一的心,甚至是唯一的人。”
“老天爺爲什麼連好好告別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就讓我們永遠消失在彼此的生命裡?如果早知道這樣,我真不奢求什麼了,什麼,你既無心我便休。而且這心,要是全心才行。不是全心,我也休。這什麼啊,我幹嘛對他講這些!如果早知道這樣,我一定親自把那些東西交給他,如果早知道這樣,我一定告訴他,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他,日日盼望他歸來!只要他平安回來,我便什麼都不在乎了!可是,沒有如果啊,這世界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連子心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盡情地傾訴,但也沒有哭,最多就是眼淚在眼眶裡閃動,但是這樣的她更讓人覺得難過心疼,沈世子更希望她能哭出來,大哭一場發泄一番也總比這樣強。
“好了,你別再喝了,這酒挺辣的,會醉。”他去拿她的酒杯。
“沒事兒,不會醉的,我酒量很好!如果能醉多好,一覺醒來,他已經平安回來了。”連子心去搶他的酒杯,搶不到,就乾脆拿起酒壺往嘴裡倒。
“你別這樣喝,傷身!”沈世子又即刻搶回來,哄着說,“你想不想知道我跟那傢伙之間的事?我跟他啊,也是從小斗大到大,但你傢伙比我奸險狡詐,我每次都輸他。”
聽到這個,連子心突然就安靜下來,眨眨眼,沈世子抓住機會,忙把酒壺藏起來,然後開始給她講他和顧惜爵之間的那些事兒。
沈逸與顧惜爵,初識於微時,那年沈逸十歲,顧惜爵十二。皇家秋獵,沈逸跟隨着父親沈國公一同前往,他沈家三代忠良,在朝中受人景仰,他這個世子爺自然也是囂張霸道的,但皇子們仍舊巴結他,三皇子殿下一直來找他玩兒,雖然他心裡並不喜歡這個三皇子,但礙於身份,還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玩兒。至於四皇子殿下,他只聽說過,從未見過。
那一次是他第一回去皇家秋獵場,十一歲的孩子皮得不行,趁着大人不注意,就自個兒偷偷溜出去野,眼見一頭美麗的梅花鹿,興奮得不行,執起弓箭便追了上去。梅花鹿矯捷無比,他追了好一段,不見了蹤影,反而迎面撞上了一頭成年野豬。
可別小看野豬的兇猛,一頭成年野豬至少三百斤以上,兩個又長又尖獠齒,和一頭成年黑熊打起來都不相上下。沈逸年尚幼,而且平日練功習武總是偷奸耍滑,要他對付這頭野豬是不可能的,打不過當然就跑,沈逸撒開丫子逃離,卻不想這引起了野豬的注意,野豬在地上拱了兩下,朝着他追來。他自然跑不過野豬,眼看野豬就要撞上自己,他一個閃身,從地上滾向一旁,抽出弓箭,抖開了就射。他的力氣固然不小,可野豬也不是吃素的,連續兩箭都被靈活地躲了過去,第三箭倒是射中了,但是野豬出了名的皮糙肉厚,這一箭射在它的背上,是讓它覺得疼了,卻也沒有對它造成什麼實質的影響,如果硬說有影響的話,那就是——它被激怒了。
野豬厚厚的蹄子在地上抓了幾下,風馳電掣地朝沈逸撞去。這時候沈逸再拔箭已經來不及了,他轉身要跑,可是好死不死,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倒在了地上,野豬兇猛地撲到了他身上,張開嘴,朝着他的脖頸就要咬下去。野豬的咬合力可是十分驚人的,脖子被咬上一口,不死也半條命了,沈逸手腳並用的蹬着,下意識地就要伸出手去抵擋,可是這一下他也是暗叫完蛋,手被咬一口也基本上就廢了!
可就在這個危急關頭,一把長劍從天而降,直直刺入野豬的後頸,一根繩索,套住了野豬張開的大口,雙臂一拉,竟拽得野豬往後退了一步,沈逸暫時脫離了豬口,但是面對這情景卻有點懵。野豬身後拽着繩索的少年郎大喊道:“還不趕緊起開!”
沈逸的頭腦這才清醒過來,連忙起身閃到一旁,野豬的身上都是血,被繩索拽着,憤怒地發出“嗝嗝”的叫聲,少年郎有些吃力,但卻絲毫沒有鬆懈,面色如霜,眸中射出逼人的寒光,一隻手“唰”地拔出野豬脖頸上的劍來,野豬咬斷了繩索,疼得直叫喚,強有力的雙蹄不斷朝少年郎踢去,他靈活地左右躲閃,突然,雙手握住了野豬的兩個長長的獠牙,身體在空中一翻,連帶着野豬也被帶起來,在空中一翻後重重地摔在地上,露出雪白柔軟的肚皮。
沈逸看得目不轉睛,大聲拍手叫道:“好!好!”
少年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野豬身旁站定,不緊不慢地用手中的劍,直直刺入野豬露出來的肚皮之中,野豬最後掙扎兩下,很快地一命嗚呼了。
沈逸趕緊跑過來,狠狠踹了兩下死野豬:“叫你狂,叫你野,叫你咬小爺,這下死翹翹了吧。”又目光炯炯地看向少年郎道,“兄弟,謝謝你啊,你救了小爺一命。”
誰料少年郎並不理他,將劍從野豬肚子裡拔出來,擡腿就要走。
沈逸不爽了,從後拍了他一下,他頓時回過頭來,冷冷地射向沈逸,他的眸子裡那種孩童一樣的水霧凝成了冰,若被他看一眼,春天裡也會片草不生。沈逸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這一剎那,他就心知這個少年郎絕非凡人,他訕訕一笑,不由後退了一步。
不久之後,他才知道了救自己的少年郎,就是當今的四皇子殿下。比起大皇子、三皇子,甚至是才三歲的八皇子,這位四皇子殿下可謂低調到塵埃裡了,他之所以聽說過他,並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他的身世,準確來說,是他生母的身份,像他這樣沒有任何後援的皇子,在宮中也真是一個悲哀的存在。莫說別的皇子,就是像他們這樣的大臣之子,也會被自家長輩教唆禁止來往接近的,所以在此之前他就從未見過他。
然而沈逸骨子裡也是個叛逆少年,越神秘的,他越要探個究竟,四皇子殿下越冷冰冰的,他越感興趣。不受寵又怎麼樣?沒有前途又怎麼樣?他沈逸交朋友從不在乎這些!
就算大皇子、三皇子他們說,顧惜爵救他一定是個陰謀,是之前就策劃好的,只是爲了拉攏他……就算是真的那又怎麼樣?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是他救的。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那修長英挺身姿矯捷的小小少年郎,仿若剛剛長成的小豹子一般,一身朱玄二色珠絲繡錦箭袍,腰束鑲嵌紫色雙龍搶珠的玉錦腰帶,額上是一指寬的金蠎抺額,烏黑的長髮鬆鬆的束着,骨骼清貴,劍眉入鬢,目若寒星,只是神色之間,仿若隔了天地月色,帶着遺世獨立一般的冷。讓人望而卻步。卻又讓他心疼。
顧惜爵一直是個極其孤獨的人,或許是天性,或許是身世和經歷造就的,自從八歲那年起,他不就不奢望能有任何朋友,卻沒想到,這一生,竟然還能遇着一個。
從那年秋獵之後,顧惜爵身邊就多了一個跟屁蟲,沈逸那麼理直氣壯地對他說:“我是沈公家的世子爺,我叫沈逸,我看上你了,跟我做朋友吧。”
沈逸和顧惜爵,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沈逸活潑外向、熱情圓滑,顧惜爵少年老成、冷淡清高,起初,顧惜爵自是完全不搭理沈逸的,都是沈逸來尋他、惹他、逗他,顧惜爵終於被纏得煩了,漸漸開口與他說話,有一次他問沈逸:“人人都怕我,難道你不怕我嗎?”
十一歲的沈逸笑道:“不啊,你有什麼可怕的?那些笑裡藏刀的人,比你可怕多了。”
從此,顧惜爵不再排斥沈逸了,雖然倆人從沒有和平相處過,經常一言不合就互坑,當然沈逸永遠鬥不過某腹黑殿下,但他們相伴着一起長大。
他們在一起共同經歷過許多生死考驗,顧惜爵十五歲那年,去徽州平流寇,十三歲的沈逸偷偷跟了去,半道上被偷了銀兩,一路流浪,進了一家黑店,差點兒被人賣去倌館,幸好最後關頭顧惜爵趕到救下了他;顧惜爵十七歲那年,在北大營訓練,馬匹被人動了手腳,墜下山崖掛在一棵樹上,是沈逸冒着倆人一同掉下去危險將他救了上來;顧惜爵十九歲那年,倆人一同去川北辦事,誤入山寨,倆人攜手同寨匪鬥智鬥勇,最終攻下了那個盤踞百餘年的山寨……顧惜爵只有他一個朋友,沈逸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但交心付命的,也只有他一個。
沈逸說到這裡,眼睛紅得像兔子,狠狠擦了擦眼睛:“說起來,那傢伙還欠着我好幾條命呢,他敢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死?他要敢死,老子就算闖閻王殿,也要將他揪回來!”
連子心點了點頭,覺得醉意上頭,心想,真是酒不醉人自醉啊,腦袋開始昏沉,很快就趴在桌上睡過去了。
沈逸靜靜地看着她的睡臉一會兒,然後將她抱上了牀,輕輕給她蓋上被子,喃喃道:“睡吧,睡吧,睡一覺醒來,也許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看看天,“顧惜爵,你丫的,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活着回來,不然老子可要把你的女人搶走了啊!”
連子心的夢裡,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的種子從遠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他就那樣躺在一片雲朵之上,傷口處的血像是漱漱的泉水,將他墨色戰袍和白色的雲朵染紅,他的眸子不像是以往的輕挑,不像是以往的深邃,不像是以往的波瀾不驚難以揣測,更如一朵澄明而渴愛的花,就是滿天雨落下都盛不滿。
玉舒眉 說:
在這裡要跟大家說個壞消息,明後天我要去醫院做個小手術,因爲之前做的手術在腳踝上還留着六七個根釘子,這次要去把釘子取出來,估計最少要住院一個多星期,我可能下個月就沒辦法更新了。不過我會盡量多存稿的,這次絕對八月份就回來更新,而且每天會多更一些。很抱歉,希望親們能多多體諒。
發個紅包補償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