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送他們遠去後,萬氏道:“若是淑妃無事,不如去本宮那裡坐坐吧,正好尚膳局送了一些新採摘的茶葉過來。”
林氏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點頭簡短地道:“好。”
一路來到上陽宮,摘星命宮人取來一個小爐子,然後將盛了山泉水的紫砂壺放在上面燒着,待得水沸之後,倒入茶粉,待得三沸之後,方纔起壺,將滾燙的茶水倒入青玉茶盞之中,分別遞於二人。
萬氏接過之時,朝摘星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點頭,對站立於兩側的宮人道:“這裡有我與初雲侍候着就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摘星與初雲極得萬氏倚重,在這上陽宮中猶如半個主子,她的話,那些宮人自然不敢不聽,待他們都退下後,初雲上前關了殿門。
萬氏抿了一口散發着幽幽清香的茶湯,似笑非笑地望了一言未發的林氏道:“還在想本宮爲何會救你?”
林氏眼眸微眯,道:“不錯,一直在想,可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你救我的理由,我們可一直都是仇人。”
“仇人……”萬氏重複着這兩個字,搖頭笑道:“錯了,是你一直將我當成仇人,我可不曾如此看你,頂多,只是有一些爭執罷了。”
“爭執?”林氏冷聲道:“原來在貴妃眼中,一條性命的夭折,如此不值得一提嗎?”萬氏害她喪子一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若非這次,萬氏在李淵面前力保她,又救了韞儀性命,她絕不會這般平靜。
萬氏看了她片刻,輕嘆道:“你果然還記着這件事。”
林氏搖頭,痛聲道:“骨肉分離,乃是切膚之痛,試問我要如何忘記?”
萬氏擱下茶盞,徐徐道:“如果我說,並沒有害過你的孩子,你相信嗎?”
若換了以前,林氏必會對萬氏的嗤之以鼻,可是現在……她不確定,若萬氏當真要害她,之前在甘露殿上袖手旁觀就可以了,何必在李淵面前力保於她?
在林氏不解的目光中,萬氏道:“我說一件事給你聽。”停頓片刻,她低聲道:“我是父親的長女,在我下面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四娘所生的女兒,只比我小一個月,我們兩個感情最是要好,一起學刺繡,一起背詩書,一起學琴對弈,幾乎是形影不離,極爲要好,可是就在十三歲,父親準備給我們訂親的那一年,二妹爲了撿掉落在池塘中的風箏溺水,跟在她身邊的侍女又不懂水性,等找到人將妹妹救上來的時候,她已經沒了氣息;爲了這件事,我哭了整整三日,滴水未盡,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娘來看我一次哭一次,就怕我也有事。”
“二妹被撈上來時,我也在,一直到現在,我都清楚記得那日的情景,風和日麗,天清氣爽,可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我永遠失去了最要好的妹妹。”
默然良久,萬氏自回憶中抽離了思緒,對林氏道:“還記不記得你初入府的那個時候,曾送過一隻風箏給我?”
林氏一怔,仔細回想了一下道:“彷彿是送過,怎麼了?”
萬氏未回答她,而是對初雲道:“去拿來吧。”
“哎。”初雲轉身進了內殿,待得出來時,她手上拿着一隻已經褪色發黃的燕子風箏,看到這隻風箏,林氏原本模糊的記憶倏然變得清晰無比,豁然起身,死死盯着那隻發黃泛舊的風箏,這……這不就是她當初送給萬氏的風箏嗎?十餘年了,萬氏竟然……一直都留着?
“很奇怪是嗎?”萬氏接過風箏,輕撫着風箏的尾翼,“二妹走的時候,撿的就是這樣一個風箏,是她親手做的,別人做燕子風箏,翅膀尾巴上面,只會做一個開叉,她卻喜歡做兩個,我說她,她就說這樣與衆不同,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她做的風箏,不會拿錯。
林氏身子一震,她也是這樣,每每做燕子風箏的時候,都會多開一個叉,覺得這樣更好看一些。
萬氏不停地撫着風箏,喃喃道:“當我第一眼看到你送給我的這個風箏時,我幾乎以爲是二妹又回來了。”
林氏依稀記得,當年萬氏看到她送去的風箏時,神色確實很奇怪,似笑又似哭,她們去放風箏時,這隻燕子風箏意外斷了線,萬氏異常緊張,帶了人親自去找,找到的時候,她還緊緊將風箏抱在懷裡,彷彿那裡多珍貴的寶貝。
“雖然你並不是我二妹,但冥冥中,我總覺得你就是她,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將你當成親妹妹一般看待,你也對我很好,直至……發生了那件事情。”
林氏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麼事,這些年來,她一直堅定地認爲是萬氏在送來的食物中下藥,害死她的孩子,可是現在聽來……似乎並不是。
萬氏眸光毫不躲閃地道:“雖然這句話,我已經說了無數次,但今日,我還是要再說一次,多年前,送來的那一碗蓮子羹,我並不曾動任何手腳,你小產一事,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林氏看看風箏,又看看神色懇切的萬氏,一時心亂如麻,如果……當真不是萬氏,那害自己的會是誰?
正當林氏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萬氏又道:“我雖不曾害你,但確實害了一條尚在腹中的孩子性命。”
林氏臉頰狠狠一搐,盯了萬氏,顫聲道:“可是……賢妃的孩子?”
萬氏頷首道:“不錯,是我使了手段令她小產,至於我爲何會何要這麼做,你……可曾猜到?”
“賢妃……崔氏……”林氏喃喃重複着這幾個字,身體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計春與琉夏怕她出事,趕緊一邊一個扶着林氏。
許久,林氏身子的顫抖緩了一些,擡起與死人一般難看的臉龐,澀聲道:“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不錯,令你小產的,並不是那一碗蓮子羹,而是你每日服用的安胎藥,崔氏買通了府中掌管藥材之人,每次你去抓藥,他都會悄悄在裡面放一些大戟,因爲這種藥不常見,所以負責煎藥的人,根本就認不出來,還以爲一切都是按着方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