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平平靜靜的音調,帶着說話人一如既往的沉穩性子,喚着這一聲,何夢錦聽了十多年熟悉到驚心的詞語,“小姐。”
怔忡住的何夢錦猛的一擡頭,眼中的淚珠尚未滴落,隔着朦朧的視野,正對上傾身看着她的冷香。
那一剎那,她連言語都忘了。
“小姐?”
見她久久不應,冷香很有耐心再度開口喚了一遍。
何夢錦這纔回過神來,眼前的女子確實是冷香不是旁人,而她也並未做夢,這一切是真的,冷香沒有死,此時就站在她面前。
何夢錦也顧不得擦掉臉上的淚水,一個猛撲,就將冷香緊緊的擁住,“冷香……”
聲音有些顫抖有些哽咽,卻將此時她的心情展露無遺。
冷香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當即回擁住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似得,柔聲道:“小姐放心,我好好的,沒事的。”
被接二連三的打擊已經傷的體無完膚的何夢錦這才找回了一絲溫度,她緊緊的抱着冷香,喃喃道:“還好,你還在,你不知道當時在城下,聽到昕兒和程英說……”
說到這裡,何夢錦一頓,輕輕鬆了抱着冷香的手,改爲去查看她身上有沒有傷口,“你有沒有受傷?是怎麼逃出程英的手下的?”
聽何夢錦這樣一問,冷香平靜的面容上掠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就被她掩蓋了下去,她反手將何夢錦慌亂的替她查看的手握在掌心,用無比安定的語氣道:“小姐,我沒事,真的沒事。”
她這麼說來,何夢錦心頭的擔憂也減去了幾分,但剛纔冷香神色間的不自在她也看的分明,是她在問及如何逃脫這一句的時候。
她在迴避。
既然她不想提及。何夢錦也不打算勉強她,只要她現在完好無缺的站在她面前就好。
正想着,身後的宮門響起了很有節奏的叩擊聲,接着,傳來李蕭然關切的聲音:“阿錦?”
何夢錦才意識到自己在這處待了太久,讓外面的人擔心了,當下抹了兩把頭髮。將有些散亂的髮絲再度束好,將衣衫整了整。就打開了宮門,跟着冷香走了出來。
見到冷香的一瞬,李蕭然面色上的驚訝也不必何夢錦少,他見冷香的神情,便也很有禮貌的沒有多問什麼。
這時候有茗記的屬下前來稟報,在灕江城捉到的那名中年女子趁着他們在京都混戰之際逃脫了。
李蕭然也纔剛知道此事,於此不免有些擔憂,“那人想置你於死地,對那人的身份,你有沒有問出什麼線索?”
何夢錦有些不確定的搖了搖頭:“應該跟北齊有些瓜葛。不止如此,應該還跟我這身份有些關聯,”說罷投遞給李蕭然一個放心的眼神道:“我已經有了安排,等的就是她主動逃出。”
她想過,那女子看她的眼神分明是飽含着驚心熟悉和恨意。即便她用刑也不一定能讓她招供出什麼來,倒不如放她離去,派遣茗記高手暗中跟隨,這樣子找出來的線索遠比從她口中得到的要穩妥。
北齊,昭華殿。
一女子身着絳紫色華服,神情慵懶的半靠在軟榻上,衣着顏色雖然暗淡了些,卻越發襯托着她肌膚如皓雪,如細瓷。
她素手靠在一旁的玉石枕上,身前軟榻邊上跪着的一名宮女正小心翼翼的幫她塗着比血色更爲紅豔的蔻丹。
絕色的姿容,在聽到跪於堂下的中年女子的彙報之後,瞬間被一層戾氣破壞殆盡。
那遠山眉黛也在頃刻間變成了狠辣的棱角,“你說什麼?!”
殿內跪着的,正是在灕江城不顧一切要行刺何夢錦的中年女子,迎着對面尊貴雍容的女子的打量目光,她道:“她沒有死,奴婢看的清清楚楚。”
“嘶!”因爲這消息的震撼的那女子靠着玉石枕的手一驚,那名跪着正專心賣力的塗着蔻丹的宮女一個猝不及防,就在她的青蔥玉指上劃拉出一道腥紅的顏色。
她當即轉頭,冷冽的目光向那宮女看去,只這一眼,便讓那無辜的宮女下的癱軟在了地上,甚至連告饒都忘記了。
“拉下去,杖斃。”
沒有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在大殿響起,接着,殿外就有數名侍衛領命進來,拖着那已經完全呆掉的宮女走了出去。
等到那宮女反應過來,一聲淒厲的哭喊便響徹在整個昭華殿內外:“公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饒命……”
聲音由近及遠,最後終於再聽不到絲毫,那名行刺何夢錦的中年女子纔再度擡起頭來,將那一日見到何夢錦的情形道了出來:“她似乎……已經不記得奴婢了。”
“咦?”尊稱爲公主的女子再度擡手,覆在玉石枕上,任由其他宮女繼續幫他說搭理指甲,有些責備有些不相信道:“秦姑,你說她不記得你?她連你都不記得?”
“依奴婢所見,應該是千真萬確,她不僅不記得奴婢,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回想起那一日的清醒,以及何夢錦看向自己的陌生的目光,秦姑至今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樣倒是有趣了,”她饒有興致的看着宮女替自己細細的塗着蔻丹,笑道:“那樣都不死,倒也是她命大,不過,留着她終究是一個禍端,既然能殺她第一次,便也能殺她第二次了吧?”
秦姑無聲的垂頭,一言不發。
“這一次,本宮要萬無一失,再不可讓她還活着。”
昭華殿位於北齊皇宮的偏北一角,越往南面去,守衛便是越森嚴,到了皇宮正中心的重華殿,就是由禁衛軍圍成了半個蚊子也飛不進的重重護衛圈。
實際上,一個月以來的重華殿除了每日送膳食的幾名宮女和御藥房送湯藥的太醫,再沒有其他任何人能跨進半步。
因爲北齊最爲尊貴寵愛的公主身染寒疾,爲防止外界干擾到公主休息皇帝特地下了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重華殿一步。違者,殺無赦。
而就連皇帝本人,據說也是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照看着自己的小女兒。
之所以是據說,因爲北齊的朝臣也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見到過這位君王,自建安公主生病,他便將所有朝中事務分攤給了幾位中流大臣,自己再沒有出這重華宮一步。
幾天尚可。時間一長,朝野上下的爭議如同雪花一般紛紛而來。羣臣們跪在重華殿上奏要求面聖,奏請君王上朝,卻沒有絲毫起效。
皇帝根本就不予理會,甚至連面都不見他們。
天下間都只聽聞爲女色誤朝,這樣爲了愛女而不上朝的君王,北齊皇帝是放眼歷史以來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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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被北齊所有人都關注着的重華殿之內,卻格外的安靜。
重重的護衛之後,主殿內部僅有幾名宮女,隨侍。
冬日的風有些刺骨,透過沒有關嚴實的窗戶鑽了進來。吹動着殿內穿着玉珠子的流蘇發出一聲聲清脆悅耳的聲響。
“韻兒?”
蒼老微弱的聲音自牀榻上傳來,“是韻兒回來了嗎?咳……咳咳……”
接着,就是一連串強行壓制的咳嗽。
牀榻簾帳之外跪着的御醫嚇的一個激靈,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還是一旁躬身候着的北齊金羽衛指揮使柳城幾步上前。掀開一角簾帳,伏身在牀榻邊,壓低了幾分聲音道:“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了,公主已經在路上了也說不定,皇上務要太過焦心,保重龍體纔是首要。”
聽到仍舊是這千篇一律的回答,北齊的皇帝夏綏,有些期待的面色也跟着暗淡了幾分,他竭力的壓制住胸口上洶涌着的痛楚,緩緩的費力的道:“給孤去找,作爲公主的金羽衛,孤王是要你們護她百年周全,如今卻是連人都找不到……要是她有什麼不測……咳咳咳……你們都要陪葬……咳咳咳……”
伴隨着胸口的劇烈起伏,一口帶着鮮血的濃痰自他口中涌出,他微微側了側身子,剛好吐入了御醫親手捧着的金盆裡。
“皇上!保重龍體!”
御醫,柳城,包括大殿內僅有的幾名知情的宮女齊齊跪倒。
保重龍體,在他聽來,卻是這世上最虛僞的語言,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再清楚不過,病入膏肓早該沒入黃土的他,能強撐着這一口氣,奇蹟般的多活這數月,也不過是因爲她。
去了大漢,卻再無半點消息。
他本以爲她又像這些年來的每一次一樣,不多久就會回來,卻不料,這一次卻音訊全無。他最愛的女兒,他的驕傲,亦是她那些皇姐皇兄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些年來,他們那些對她明爭暗奪的伎倆他都再清楚不過,他只當不見,一來,以她的聰慧完全可以自行化解,二來,他也是想歷練一下她。
只是這一次,卻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作爲父親的直覺,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
而所有可能的狀況便如同這世上最爲鋒利的刀刃,時時刻刻在他心尖上攪動,讓他內心的煎熬遠勝過這具病體來的兇猛。
夏綏的心思有些飄渺,他的目光落向南方,大漢的方向。
他在等。
他最小的女兒,還沒有回家。
ps:
寫到這裡,阿錦的身份呼之欲出,看文的童鞋應該也能猜出來罷?其實前面有鋪墊的,還有些刻意留的小細節,就是爲了這一身份揭開會讓人覺得不那麼突兀,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