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來越急,沖刷着牀板上的血水,慢慢地向着低窪地帶流淌,最後,與滾滾的河水匯合。
莫顏不住地用手抹着臉上的雨水,她的視線模糊,連三米以外的景緻都看不真切。
烏雲壓境,天色比傍晚時分昏暗,燈火在雨中熄滅。
沒有人說話,對於不會鳧水的人來說,一塊簡單的木板不足以拯救一個人,到河水裡,依然凶多吉少。
船體不住地下沉,二層的大吳官員們順着木梯來到三層,生死攸關,衆人無心關注馮牡丹。
兩個蠻族人對馮牡丹起了殺意,他們看得出來,南平王和南平王妃巴不得她去死,沒有任何解救的意思。
既然逃不脫,就拉一個墊背的,至於以後派誰做暗樁,關他們什麼事。
就在手氣刀落的一剎那,有人比他們更快,一個穿着黑色衣衫的蠻人突然爬起身,連發兩道暗器,擊中二人脖頸,緊接着,那人跳入河水中,不見蹤影。
關鍵時刻,逃跑的蠻人出其不意,讓衆人摸不着頭腦。
不管如何,馮牡丹沒死,省去他們不少事。
成塊的木板放入河中,大越和大吳兩方做分配,一個會鳧水的帶着一個不會的,這樣萬一木板翻了,也有人搭救。
據船伕說,在前方不遠處,有一處緩坡,那裡纔是最危險之地。
“走吧。”
万俟玉翎抿着薄脣,最後回過頭看了一眼即將沉沒的船,擁住莫顏的腰身,夫妻二人找了最前方的一塊木板。
明明是清晨,卻和陰暗得和夜晚一樣,黯淡無光,兩個人坐在木板上,感受的四面吹來的勁風和冰涼的雨水。
“王爺,王妃,卑職建議咱們不過緩坡,在前方有一處山林,咱們到那裡等待救援。”
大吳侍衛統領對大運河兩旁的路很熟悉,天氣惡劣,而且木板上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必須找個地方躲雨。
“好。”
万俟玉翎看了一眼遠處的天幕,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衆人浩浩蕩蕩地划着木板前行,小心翼翼地朝着目的地而去。
莫顏體力流失,窩在万俟玉翎的懷中。
他來不及更換衣衫,夫妻倆身上,蒙着一層油氈布,旁邊的小布包,有幾件換洗的衣衫。
他的身上不再是清爽的香氣,而摻雜濃重的血腥氣,可莫顏卻覺得那麼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天還是黑的,大吳侍衛統領終於告知,到達了所在地。
葉相站在林子邊上,澆成落湯雞,正在看着一行人的方向。
“他們,不是離開了嗎?”
莫顏看了一眼万俟玉翎,她打了個冷顫,被他擁得更緊。
“王爺,王妃,您二位可來了啊!”
葉相跺跺腳,裝模作樣地摘下一片大樹葉擋雨,告狀道,“大吳的二皇子非說不讓走。”
不麻溜的到達下一個城池,偏偏要露宿荒野,有病吧?
葉相氣得吹鬍子瞪眼,但是他自己說的不算,身邊無南平王撐腰,不硬氣。
“三皇子也答應了,他們正在前方的山洞。”
葉相本打算站在臨邊看看,萬一遇見船隻,他就脫下外衫晃動呼救,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客棧多好,有熱水,有飯食,樹林裡有什麼?他半夜被廝殺聲吵醒之後,滴水未進。
結果,船隻沒等來,到底把南平王盼來了。
葉相心花怒放,不遺餘力地告狀。
前面那艘小船隻有一小塊遮擋,衆人讓出來給洛祁和墨冰,實在是兩個小包子不能淋雨。
洛峰主動提出找地方避雨,只有一個原因,因爲於菲兒。
“葉相,在前面帶路。”
万俟玉翎不置可否,河面上風力大,不是行船的最佳時機,救援的船隻受外力影響,或許沒那麼快趕到。
所以,在樹林中歇息一夜,許是更安全的。
葉相一手叉腰,腰桿挺直,正等着南平王找大吳的兩位皇子興師問罪。
在樹林的盡頭,是石頭的山壁,內側有很多天然的石洞。
石洞裡,點燃着一堆一堆的篝火,衆人分男女,在不同的洞內,烤着衣衫。
寶貝和寶寶兩個小包子,累得睡着了,兄弟倆衣衫沒有溼,莫顏摸摸他們的臉頰,也無發燙的跡象。
“葉相的丫鬟的呢?”
那人就是於菲兒,墨冰清楚,她用手指了指對面,壓低聲音道,“在船上,於小姐突然吐了一口黑血,祝神醫說是毒發的跡象。”
當時,在船上的大吳二皇子當即變了面色,於是衆人找了最近的地方躲避風雨。
於菲兒被洛峰帶到隔壁的石洞,葉相頗有微詞,以爲洛峰好色成癮,這個時候還想着泡妞兒,趁人之危。
莫顏揉揉眉心,極其無語,難怪剛剛葉相跑來告狀,一路上都在說二皇子洛峰的壞話。
雨勢迅猛,樹林中怕是不好打野物,衆人餓着肚子,愁眉苦臉。
万俟玉翎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袍,把頭髮隨便向後一束,陪着莫顏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兩個小的,站起身,大步走出石洞,找洛祁和洛峰議事。
北地蠻族,針對的不僅僅是大越,蠻族的野心,比想象的更大。
莫顏用空置的小箱子裝水,洗了洗手臂上沾染的血跡,她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有多
鏡子,就知道自己有多麼狼狽。
多虧皇叔大人帶着小包裹,不然只能穿着沾染血跡的衣衫晃悠。
洗了幾次,血腥味淡了一些,莫顏趁着洛峰議事的空隙,到對面石洞探望於菲兒。
於菲兒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袍,裡面是雪白的胸脯,原來下面竟然什麼都沒穿。
窺破了這個小秘密,莫顏臉一紅,坐在原地嘆氣,本以爲無交集的人,再次糾纏到一起,真是孽緣。
“不,不好了!”
大吳侍衛踉蹌地跌入石洞,衣衫破爛的不成樣子,勉強遮體,他爬起來,驚慌道,“颳大風,把樹都連根拔起了!”
幾人在找野味充飢,結果,一陣帶着漩渦的風從河面襲來,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那些人多半是被風吹跑了。
莫顏神色大變,難不成是龍捲風?
如果衆人還在河面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天災**,天災更難以逃脫。
難怪看着天氣不好,河面上幾乎沒有來往的船隻,百姓們,還是很有見地的。
石洞外,狂風夾帶着亂石,野草,樹枝和樹根,到處肆虐着,滂沱大雨配合狂風,紛亂的節奏,讓躲避在石洞中的人,心驚不已。
葉相面色蒼白,閉上嘴巴,想到被這風吹跑會喪命,不自覺地哆嗦。
在石洞中,劫後餘生,還是他福大命大。
剛纔在喊着餓的衆位官員立刻噤聲,一行人靠着石壁,盯着面前的火堆發呆。
除了龜縮在一角等待外,衆人毫無辦法。面對天災,人的力量微乎其微。
一夜未眠,莫顏恨不得立刻閉眼,身邊還有兩個包子,她不能睡,手指甲摳着掌心,用疼痛給自己提神。
万俟玉翎進來後,很快發現這個細節,他對着墨冰揮揮手,墨冰了然地點頭,退到門口守候。
這個石洞應該之前有人來過,在牆角處鋪着厚厚的乾草。
万俟玉翎迅速上前,抓住莫顏的手,看到她掌心的月牙紅痕,眼神暗了暗。
“睡吧,爲夫一直在你身邊,安心。”
万俟玉翎灼熱的大手緊貼着莫顏的腹部,把熱度傳到她的身上。
莫顏靠在他的肩膀,點了點頭,最後找一個舒服的姿勢,頭枕在万俟玉翎的雙腿上,她眨眨眼,終於抵擋不住席捲的那一絲睏乏,慢慢地沉睡過去。
雨瘋狂的下,風肆意地吹,衆人等了很久很久,風終於越來越小,雨也漸漸地停了。
樹林裡一片狼藉,樹木被連根拔起,只留下一個深深地大洞,到處是尖銳的碎石塊。
好像,已經過了一天。
晌午時分,在後面的兩艘侍衛船隻才趕到現場,提起那場龍捲風,衆人面色灰白。
只差一點點,他們是眼睜睜地看着風在不遠處旋轉着掃過。
接二連三的驚嚇,讓馮牡丹發起高燒來,她的腿骨頭斷裂,必須要擅長骨科的郎中處理。
衆人上船,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附近的城鎮。
這幾天走水路,日夜緊張,莫顏纔想起來,七月初七,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三天水路,因蠻人的刺殺而拉長,衆人下船後,腳步虛浮,卻大大地鬆口氣,這條命暫時是保住了。
女眷相當脆弱,洛祁帶來的歌姬死了一大半,只剩下兩個運氣好的,馮牡丹,於菲兒,金小格不同程度受傷。
最後兩國商議,決定在城鎮上停留兩日整頓。
莫顏淋雨,嗓子發緊,她連喝了兩大碗的薑湯,順便洗了舒適的熱水澡,神清氣爽。
雙胞胎兄弟倆眼睜睜地看到刺殺,莫顏非常後悔,她當時應該用黑布,遮住兩個小的眼睛,不知道那場刺殺,是否在他們的心中留下陰影。
万俟玉翎到鋪子買了本書,再次背起乾巴巴的故事,而莫顏費盡心思地逗弄兩個小包子。
衆人都有事要忙,胖丫屬於最悠閒那個。
“七月初七,牛郎和織女相會,咱們在船上,錯過去了,不如給你補過?”
祝神醫摸了摸抹鬍子,他帶着小老頭的面具上了癮。
“那好,我想上酒樓吃一頓。”
胖丫當即提出要求,在石洞餓的快翻白眼了,也沒一口吃的,那會她在睡夢中都是白花花的大饅頭。
沒有什麼比飢餓的時候吃一頓飽餐更幸福的事。
“沒問題。”
祝神醫答應得很痛快,他聽徒兒莫顏說,女子都喜歡浪漫,雖然不知道浪漫爲何意,總之是奇妙的構想。
祝神醫眼睛一轉,心中有了主意。
想要征服胖丫,就用老一套,一隻烤雞。
但是這隻烤雞,還不能直接地放在她面前,這就靠創意。
祝神醫帶着胖丫找了一家限購的酒樓,每人只能吃兩道菜,不意外地,菜品只有一小碟子,不夠胖丫塞牙縫。
沒吃飽的胖丫很不滿,用眼神斜着祝神醫。
“你先回客棧,等我半個時辰,給你買好吃的。”
祝神醫好言哄着。
果然,聽到有吃的,胖丫喜滋滋地回到客棧中。
夜纔剛剛開始。
雨後空氣格外清爽,祝神醫找到最近的一片草坪,做好了他的創意之後,來到客棧下叫胖丫。
“吃的呢?”
胖丫摸摸肚子,過了一會兒,剛纔吃的都消化了。
“跟我來。”
祝神醫引路,夫妻二人來到一片草坪上。
上面每隔着一段距離,點燃一根蠟燭,星星點點,擺成一顆心的形狀。
在蠟燭的中間,有一處托盤,裡面盛放一隻烤雞。
大吳注重環境,在街道上也會種植花花草草。
胖丫眼睛盯着中間那隻烤雞,嚥了咽口水,其餘的亂七八糟的,早已經被她無視。
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風不大,蠟燭的火苗竄起,旁邊有一根祝神醫綁着烤雞帶着油的紙繩,草地被火燎到,發出一股焦味。
“有人縱火!”
打更人在街道上巡查,發現不對勁,立刻大喊一聲,官差們從四面八方蜂擁而出。
平日裡早到了下衙的時辰,今日因二皇子,三皇子帶着大越一行人在此停留,全城戒嚴。
胖丫一跺腳,衝到蠟燭中心,抱起那隻烤雞,跟祝神醫在前面狂奔,身後是一羣賣力奔跑的官差,場面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