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肖爾克快門按下的速度極快,就記者專業的角度來說,他的專業水準沒得說,尤其當小女孩朝他丟小石頭的時候,按下快門的手法快狠穩準。
在這種黑夜要拍出好照片,而且沒有三腳架的幫忙,難度挺大的。
戰地記者麼,本身就是拍攝戰場的。正如肖爾克房間裡的貼在牆壁上的那句話一般:如果你沒法阻止戰爭,那你就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
的確,在對方已經死亡的事實形成的之後,第一時間拿起相機把這些拍攝下來,然後告訴這個世界,是戰地記者應該做的。可肖爾克太冷靜了,讓人覺得冷血。
他的手沒有一絲抖動。
他的心似乎也沒有一絲顫動。
他戴着口罩的那種距離感,更加劇了他身上的冰寒。
短短的十幾秒鐘,快門瘋狂按下。
“嘿,快回家。”肖爾克放下相機,壓低聲音看着小女孩:“快走,往那邊,那邊今晚應該不會有衝突。”
小女孩從地上抓起小石頭,再一次朝着肖爾克丟了過去,這一次直接丟到了他的額頭,肖爾克沒有躲,而是捱了這一下後,側過頭。
夜色之下,哭泣的小女孩被淚蒙了雙眼,看不清肖爾克臉上的表情,可顏九成看得清清楚楚,肖爾克沒有任何表情。
“往那邊走,快。”遠處傳來了跑步的聲音,肖爾克立刻下蹲,轉過頭看了眼後,他微微地眯眼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點,那邊跑過來一個強壯的男人,穿着一件暗紅色的短袖,看到這一幕後,肖爾克果斷地往後退了兩步,躲入了房間內,伸出手指着西邊的方向:“往那邊跑!”
隨後,肖爾克調轉頭就這麼消失在了房間的角落。
等肖爾克一消失,顏九成想也沒有,他果斷地衝了出去,一把抱起小姑娘的同時,爲了防止她尖叫,隨即捂住她的嘴,躲入房間裡,輕聲安撫:“不要害怕,我保護你。”
那小姑娘驚恐地看向顏九成,隨後眼裡的驚恐消失了大半,只見她快速地在兜裡翻着,隨後掏出一顆糖。
她認出來了顏九成。
顏九成輕輕鬆開手,在兜裡掏了掏,令人遺憾的是,顧覓清遞給他的糖他都丟在了車外,身上沒有多的了。
“抱歉,我身上沒有了。”顏九成輕生說着,抱起小女孩躲入了地下室。
“我搶到了一顆,只吃了半顆,這半顆打算留給哥哥的,可是……”小姑娘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她死死地抿住嘴,躺在地上的她想分享糖果的唯一至親,已經被砍了頭,頭顱不知去了何方,小姑娘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道:“可是……”
說到這裡,她輕輕地撕開糖果紙,只見裡面躺着半顆奶糖,奶糖的切面還能看到被小乳牙咬過的可愛印記。
小姑娘擡起眼看着顏九成,淚水滴到了他的手背。
“可是我找不到他的嘴。”
顏九成聽了後,眼睛一紅。
這是他長這麼大,聽過的最令人悲傷的話了。
小女孩再一次把糖果收好放入口袋,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在衣服上使勁地擦,衣服上全是血。在黑暗的空間裡,黑色的小女孩幾乎被黑暗吞噬了。
唯一沒有被吞噬的是含着淚水的雙眼,和偶爾露出來的小乳牙。
“格桑!格桑!”地面上傳來了低聲的呼喚,聽聲音是個男性,應該是剛剛跑過來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雷德!”小姑娘立刻擡起頭,推開顏九成,跑向外面,顏九成連忙一把抓住她,警惕地偷偷往外看了看。
“他是我的鄰居,雷德。”小姑娘伸出手摸了摸顏九成的臉:“謝謝你的糖,我得去幫忙了。”
說着,小姑娘跑了出去,那個穿着暗紅色衣服的男人蹲了下來,一把抱住她:“好了,寶貝,我們走,不要怕,我們走。”
小姑娘點了點頭,一下跪了地上,輕輕地幫地上的人把胸口被打裂的衣服捋了捋:“我帶你回家,哥哥。”
她瘦小的肩膀在顫抖,她的眼淚在掉落,她的小裙子因爲顫抖的身體也輕輕顫抖,可她的聲音卻透着堅毅。
那種溫室裡的花朵所沒有的堅毅。
“我的格桑!”旁邊又跑過來一個女人,亞麻色的捲髮,一下就撲向了小女孩,一把抱起她失聲哭了起來:“不要害怕,以後跟着我們,不要害怕。”
小女孩的目光依舊看着地上的那個沒有頭的人,看着那個年輕的女人懇求道:“蘇里,帶我哥哥回家好嗎?得葬我爸爸媽媽的旁邊,他說過的,死也要跟家人在一起。”
說着,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小小胸口:“等我死了,我也要睡家人的旁邊。”
說到死亡,這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還帶着奶音,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歪着頭補充到:“我可以給我的哥哥畫一個頭。”
“嗯,好的。”亞麻色捲髮的年輕女人輕輕地吻了小女孩一下,隨後看到了顏九成,看到顏九成後她的目光一邊,隨後往後退了兩步。
而那個小夥子雷德也看到了顏九成,他立刻伸出手把女人和女孩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他是記者,我吃過他的糖。”小女孩說道。
顏九成立刻從口袋裡掏出自己國家的國旗,說道:“嘿,我叫顏九,是這裡的記者,我不會傷害你們,不要害怕。”
年輕的男人並沒有多話,而是彎腰背起地上的人,顏九成打算上前幫忙,可那叫雷德的男人卻很是警惕地瞪着顏九成。
顏九成連忙後退幾步。
他們消失在附近的樓宇裡,沿途的血滴答滴答流成一條暗紅色的虛線。
而附近的樓房裡,一個鏡頭對準了顏九成,鏡頭的後面,是肖爾克。
他並未離開,而是從地下城繞到了另一棟樓,繼續盯着這一塊。
肖爾克的目光很複雜,他微微側了側頭,就這麼看着鏡頭裡的顏九成,隨後收起鏡頭,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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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地下室,顏九成不再尋找肖爾克,而是按照腦海中對地形的記憶,在地下城跑了起來,朝着國際記者站的方向。
地下城的通道里傳來一陣陣的臭氣。
跑的時候,小女孩,無頭屍體,空氣中的血氣襲入顏九成的大腦,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人死亡了,在地獄之門,生命是那麼地低賤。
可地獄之門是惡人呆的地方,被送進去的人,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沾過血。說他們死有餘辜都符合自己所接受的傳統價值觀。
可是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平民死亡。
雖然顏九成並不知道死了的那位便是借給他槍的少年,可就那個少年穿的衣服來說,就是普普通通的衣服,他沒有穿軍靴,沒有穿政府軍的制服。
哪怕是那位少年,也是平民,只是這地方有槍支的平民實在是太多了。
若不是戰爭,擁有上帝賜予的豐富礦產資源的這片土地上的人民,該多麼幸福,該多麼美好。那位本該享受童年的小女孩,該有多麼美好的生活。
那個小姑娘叫格桑,在藏語裡,格桑是幸福和美好的意思。可惜的是,美好或幸福,離這片土地的人們遙不可及。
早知道,來的時候就應該像顧覓清一樣塞幾包糖,帶幾個娃娃了,顏九成心想。
“嘿。”突然,一個黑影從岔路口突然出現,擋在了顏九成的前面。
顏九成臉色一變,擋在他前面的,是肖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