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區幫派與幫派之間的地下通道是夯實的,可是通往平民區的地下通道卻都是相通的。
其實平民區本不應該跟幫派打通,三國政府軍雖然一直你打我,我打你,但是因爲戰地記者的不斷報道關於平民在戰爭中死亡的慘烈,所以三國政府對於平民這一塊還是做了一些工作的:他們把平民區四面的地道都封上,防止幫派之間打鬥的時候,離平民太近。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說白了,在利益之下,這些也就是做給記者看看而已。
今天堵上,明天就被人拆了。
只要是戰區,平民永遠是最苦的那羣人,這是無論在什麼國家,無論在什麼朝代都是亙古不變的:戰事,民苦。
顏九成根本就不需要走到槍聲連天的地面,只需要在地下通道便可直接走入平民區的地下通道,一到那邊,就聞到了一股臭味,說不上來的那種臭味,就好像泔水灑了一地的感覺。
顏九成將自己的記者證別到了胸口,將幫派的胸章取了下來,藏入口袋,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本子,把鋼筆別在本子上。
進入平民區的地下城,越往裡走,這股臭味就愈發明顯,越往裡走,人越多。可以用人聲鼎沸來形容,幾乎所有的人都涌到了地下城。
這也是,上面爆發衝突,地下城相對來說是安全的,只要他們不要衝到平民區來打鬥。
那股臭味讓顏九成皺起眉頭,甚至有些想吐,而擁擠的人們卻似乎聞習慣了,臉上除了驚恐和絕望,沒有其他任何表情。
抱着頭巾的女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蹲在一角,旁邊坐着自己的男人;
一瘸一拐的老人絕望地坐在地上,嘴巴吸着根本就沒有點火的半截煙;
此起彼伏的祈禱聲,此起彼伏的哭泣聲,伴隨着此起彼伏的槍聲,讓顏九成覺得自己彷彿不是生在地球,而是另一個世界,腐爛的世界。
他找到了那股子泔水臭味的來源,並非其他,僅僅是這些人身上散發的臭味,這地方經常戰爭,水源很不穩定,所以很少有人洗澡。當人聚集多了後,臭味極其明顯。而這些人自己早已習慣,聞不到了。
顏九成在狹長的地道里走着,他雖然十分明確自己要去哪,可腳步卻並沒有很快,而是默默地將每個人都看了一眼,將他們的容貌輸入到自己的大腦。
搞不好,這裡就藏着間諜,或任務進行的時候,被間諜買通的平民。
“記者,這是記者吧?”一個小女孩輕聲問她的媽媽,指着顏九成的背影。
“嗯。”她媽媽點了點頭,表情木然。
“記者能救我們嗎?我聽爺爺說,記者拍了這裡,然後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的苦難,那會不會有人來幫我們呢?把發動戰爭的惡魔殺死。”小女孩又問。
“不能。”她媽媽表情木然地看着狹長的窗戶:“他們拍完了,就回自己的國家了,不是救世主,殺不死惡魔。”
這裡的人對戰地記者並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好感,經歷了十幾年的戰爭,他們見多了熱血的記者,從以爲對方能帶來希望,到發現記者也無能爲力。
再到如今,他們僅僅是把記者的到來當作看客,讓孩子弄幾顆糖,佔點小便宜,口才好的,接受一下記者的採訪,在鏡頭前說個幾句,賺點小錢,或者幫記者帶帶路,撈點錢。
僅此而已。
戰地記者,在這裡並不會得到民衆的普遍尊重。而這種氛圍也讓很多戰地記者拍一拍就離開,如此反覆,愈發隔閡。
能在這種隔閡之下卻堅持拍攝了好幾年的肖爾克,顯得尤爲可貴。
顏九成穿越了平民區,來到了東區生活區北面,他四處看了看,找到了離第三道最近的出道口,他想了想,又折回地道,拍了幾張照片,這才爬了出去。
一出去,就聽得槍聲從不遠處傳來,比在地下城聽得更爲清晰,震得人耳膜不舒服。
“顏記者!”身後傳來了肖爾克的聲音,顏九成一扭頭,見他貓着腰,手裡拿着相機,一頭的灰,臉似乎被崩過來的石子打中了,腫了起來,破了些皮。
“嗯,剛在地下城拍了拍這些人躲避戰爭的方式。”顏九成四處看了看,見周圍並沒有什麼人跑動的聲音,看來沒有打到這一邊來,他掏出手機點開相冊,說道:“可惜的是剛去東區幫會底下,不能帶相機,沒有拍到好照片,就拿手機對付了幾張。”
“你現在去哪裡?”肖爾克抖了抖頭,全是小細石子:“剛一個*在我附近炸開,差點死了,崩我一身石子。”
“我……”顏九成頓了頓,隨後問道:“你接下來去哪裡?”
肖爾克指了指前面:“他們在左側交火,我去那邊拍攝,第六棟那個地方東邊的窗戶視野正好能看到交戰點,我帶着三腳架,看看能不能拍到清晰的現場。”說着,他拍了拍自己的揹包,大大的揹包鼓鼓的。
顏九成看了眼他的包。
“我去找一下我的一個線人,你小心點。”顏九成說完,拍了拍肖爾克的肩膀,轉身往北跑去。他要去的目的地是第三道第五間房,可是這一次,他往反方向跑。
怎麼會這麼巧?一出地下道就遇到肖爾克?哪怕之前的顏九成對肖爾克的判斷是這個人就是個戰地記者,可此時,他卻泛起了嘀咕。
太巧了,謹慎點總不會錯。
而這種謹慎,讓顏九成沒有往肖爾克身上放竊聽器,他怕如果肖爾克真的是個隱藏得很深的間諜高手,反而會打草驚蛇。
肖爾克看了看顏九成離開的背影,隨後貓着腰往前面跑去。
顏九成躲在拐彎處,將一面鏡子偷偷地伸出來,看到肖爾克轉過身後立刻按下手錶,命令道:“現在查一下第四道,肖爾克跑過去了,盯着他,看他去哪。”
說完,他快速往第三道街跑去,跑了約莫三分鐘,看到了宣林發過來的信息:肖爾克到了第四道第六棟樓。
這倒是跟他說的地點是一致的。
雖然顏九成心裡總覺得有些嘀咕,可眼下他的任務並不是肖爾克,而是第三道第五間房裡,此時應該正在交易的兩個人。
來到第五間房附近,顏九成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此時五點五十,正是這個時間點。
沒有錯的,在東區地下通道前往大廳的路上,顏九成聽到了很多很多人的交流,他聽清楚了的至少上萬句,其中就包括這幾句:
“你幾點去第五間房?”
“頭兒說那人晚上就沒抽的了,要我一早就過去,約了六點。嘿嘿,我正好要去那邊會會我的小情人。”
這幾句對白,便是跟烏雲並排而走的其中一人的手下的手下說的,這個人雖然級別不高,可是卻是個關係通,可見肯定是幫派老大的親戚之類的人物,信得過,只是個子太過瘦弱,加上眼睛似乎有點問題,無法擔當重任。
顏九成對短時間內他作出的關於這個人人脈院系的判斷是否準確,並沒有很大的把握,他最有把握的是,這個人嘴裡的‘那人晚上就沒抽的了’中的‘那人’,便是烏雲。
烏雲,是要抽幾口的,癮很大。
顏九成四處看了看,將手心的假皮擦破,竊聽器拿在了手心,躲到一邊。
不多會,便看到一個灰襯衫的男人壓着帽子,吹着口哨走了過來,正是顏九成鎖定的人。顏九成並沒有露面,而是繼續躲在一邊,從兜裡掏出手套,戴上,再掏出一疊錢,脫了鞋子,在鞋子內部按了一下隱秘的開關,取出一個小膠囊。
隨後,將錢包裹住小膠囊,小心翼翼地一壓。
一點點水狀的東西沾到了這疊錢上頭。
約莫半小時,這人再一次出來,顏九成聽到了開門聲後,將錢丟到了樓梯口。
那人走到樓底下,一下就看到了這疊錢,他立刻撿了起來,放入口袋,四處看了看後,跑着離開了。
顏九成露出了勝利的笑容,轉身離開,直奔記者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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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烏雲要被風吹走了。”顏九成看了坐在牀上的顧覓清一眼,又看了看老吊和宣林:“你們出去吧,她是我女朋友,你們老在我房間不像樣子。”
老吊和宣林連忙離開,走之前,老吊朝着顏九成豎起大拇指:“我誰都不服,就服你。”
“殺了烏雲?你又沒跟他交手,烏雲現在死了嗎?老吊,你這崇拜來得太莫名其妙了吧?”顧覓清將頭扭到一邊,十分不滿。
“烏雲現在…… ”顏九成看了看時間,他回到記者站已經六點半了,陰了陰眼:“應該快死了,熬不過八點,嗯,八點前他肯定得抽點。”
顧覓清依舊歪着頭,對自己居然被顏九成下達一級命令,耿耿於懷。她要去保護他,他居然以隊長身份下達一級命令!
一級命令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如果她不聽從顏九成‘原地待命’的命令,去第三道保護他的話,老吊和宣林要立刻擊斃她!
“我纔不信,那麼亂哄哄的環境下來,你能肯定判斷這個人買的粉,就一定是買給烏雲的!”老吊和宣林離開後,顧覓清不是扭着頭,她是徹底地背對着顏九成,怒火中燒。
“那打賭?”顏九成坐到牀上。
顧覓清往旁邊挪了挪,伸出手在牀中間畫了個三八線:“別過來!賭什麼賭?!”
“你確實沒有必要跟着我去第三道街,我根本不會跟他們發生正面衝突,狙殺烏雲最佳的辦法是隔空狙殺,一個人在癮上來的時候,是最容易下手的。”顏九成放柔了聲音,細細解釋:“他再厲害,絕對不會想到給他買東西的這個人,手上會有藥物。”
“爲什麼?”顧覓清轉過頭,看着顏九成。
“因爲他不會想到會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能鎖定到幫他跑腿的人,甚至這個人,他自己都不認識,絕對不會想到這一點。”
“你這麼肯定?”
“對,我肯定。”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憑這個。”顏九成指了指自己的大腦。
顧覓清翻了個白眼。
顏九成又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額頭:“還有,憑你的大腦。”
“我的大腦?”顧覓清疑惑又有些不好意思,她猛地甩了甩頭,被人戳頭讓她很不爽,而且有些害羞。
“嗯,你選中了我,有眼光。”
顏九成說着,站了起來:“你收拾收拾,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顧覓清一下拿起槍:“要叫老吊嗎?”
“不,就我們兩個人,趁着…… ”顏九成看了看窗外,這裡天亮得晚,此時天空依舊是黑的,但是比之前要亮一些了。
太陽快出來了。
“趁着天黑,無人,我們去約會。”顏九成轉過頭,十分嚴肅地看着顧覓清:“這是命令,不是鬧着玩,帶上套套,再把你的子彈裝滿。”
“約會?”
“對,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