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放晴,關鐵山受秦霄之令,帶領着手下的府兵再往千聖山封鎖搗毀山穴,收斂昨日在河邊的發現的屍首。
秦霄差人將夫興村的里正、保甲、名望老宿以及傣族村的土司巖財札等人一併請到小竹屋裡,對他們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同是我天朝子民,就當互助互親,友善相待。從即日起,傣族寨免除三年賦稅徭役,官府當全力扶持你們的農桑耕種,漁獵畜牧。”
頓了一頓,秦霄沉了沉語氣,對着里正、保甲等人說道:“你們這些里正和保甲,算起來,也跟秦某是同僚,同是大周的臣子僚屬。官職無論大小,都是替朝廷辦事,代天子宣教。一直以來,你們有些事情可是辦得不太好,我就不明說了。反正,從今日起,無論是漢民,還是傣民,都一概平等,大家要和睦相處。鄉里鄉親的,何必要排擠打擊,好好過日子,未必就不行麼?”
里正、保甲等人頓時驚慌的跪了下來,叩頭求饒。
秦霄擡了擡語調:“罷了,都起來吧!本官今日不是找你們來問罪的。”
緩了一緩語氣,秦霄繼續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前的事情,本官就不跟你們計較了。漢陽縣令意圖謀反已經伏誅,本官也不想搞什麼誅連,你們這些村裡當官兒的,跟他有沒有關係,有沒有勾結,自己心裡清楚。還有什麼生血祭,這種事情……”
秦霄猛提了一下聲音,幾乎是怒吼道:“以後絕不可以再發生!簡直就是愚蠢之極!”
這一怒,吳興國都有些坐不住了,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里正、保甲等人跪到了一起:“下官……下官慚愧,下官有罪,請秦大人降罪懲罰!”
秦霄心裡一陣冷笑,又忍不住有些樂呵——目的達到了!這山敲得再猛,震不到你這隻狐狸樣的老虎,豈不是白白折騰?
秦霄上前一步扶起吳興國:“吳大人言重了!常言道瑕不掩玉,鄂州之地物產豐阜民生安樂,偶有不肖之徒犯事,也是再所難免,吳大人不必掛懷於心。里正、保甲,你們也別跪着了,搞得我秦某人像個酷吏一樣。其實我今天的意思,就是說一件事情:以前發生了什麼,本官可以當作什麼也沒看到,既往不咎;今後你們如何辦事,我可會時時的盯着。”
吳興國暗暗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下官明白,謝大人寬鴻大量!”
里正保甲等人,已經是有些魂不守舍,只知道在地上叩頭了。
秦霄走到巖財扎的身邊,抓住他的手,對他說道:“巖大叔,鬼哭山谷鬧鬼之事,本官已經弄清楚了,並沒有什麼鬼怪,只是些自然的聲音罷了。即日起該山谷已不會再有怪音傳出,也沒有了害人的毒蟲猛獸,鄉親們就不必害怕了。你回去後告訴鄉親們,從今天起,可以放心大膽的前往狩獵。以後再有什麼困難,記得要報告村裡的里正,拜託官府幫忙。”
秦霄頓了一頓,轉頭對里正等人說道:“其實里正和保甲,都是鄉親,只不過是被熊知權這個狗官逼迫,才幹出一些不盡如人意的事情的,是這樣的麼?”
里正和保甲都快要把頭磕破了,驚慌不迭的叫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秦霄心裡冷笑:當然英明瞭。不英明的,早就砍了你們的腦袋當夜壺了!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爲虎作倀!我不砍了你們,是怕傣族的鄉親們以後日子難過,畢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鄉里鄉親,我這一刀砍下去,漢、傣就真的成了死敵了。哼!讓你們這幫傢伙,撿了個暗便宜!
巖財扎激動得老淚縱橫,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的點着頭。
秦霄心中一陣暢快,對吳興國道:“吳大人,夫興村的事情已然處理得差不多了,本官想前往漢陽縣衙看看,就暫不去鄂州了。吳大人州務繁忙,就不用同去了,且回鄂州吧。本官擇日再行前往拜訪。”
吳興國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愕然的呆了呆:“既如此,下官且回鄂州,但有驅使,差人來叫便是。”
秦霄在膝蓋上輕拍了一掌站起身來,暢然道:“既然如此,吳大人,諸位鄉親,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罷起身便走,心裡卻有一陣前所未有的快感:在部隊裡,都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沒想到,我現在一個四品的御史,也能將三品刺史唬得一愣一愣,嗯……當官,有點意思。
剛出了竹屋,秦霄等人卻被一衆傣族村民團團圍住了。
村民們齊齊跪倒下來,巖財扎說道:“大人,您真是天下上來的活佛!我們這些鄉親們,感念您的大恩大德無以爲報,便按照漢人們的習俗,爲大人建了生祠,與佛祖一起,家家供奉,日日燒香叩拜,謹祝大人福壽無邊,一生安康!”
說罷,衆傣民一齊伏地呼道——“祝大人福壽無邊,一生安康!”
秦霄大驚,忙將巖財扎扶了起來,道:“巖大叔,這些都是秦某份內之事,安敢受如此厚待,世人且不是要唾沫秦某欺世盜名?此事萬萬不可!”
巖財扎老淚縱橫,激動的抓着秦霄的手,道:“大人,我們族人世居在此一百多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只怪我們貧窮,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贈送送給大人,供奉生祠,全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大人就不要再推辭了,不然,我們這些族人,就真的要心裡過不去,報愧一輩子了!”
衆傣民一齊呼道:“祝大人福壽無邊,一生安康!”
秦霄遠遠沒有想到,會鬧出這種事情,只得深吸了一口氣:“既然這樣,那好吧,鄉親們,都請起來吧。從今以後,大家就好好過日子,但有困難就找官府幫忙。大家要牢牢記住,你們都是天朝子民,陛下對你們一視同仁,並無任何偏頗之意。秦某就此告辭,鄉親們都各自去忙吧,不要送了。”
說罷,秦霄拱手一揖,轉身快步便走。
身後傣民們仍然跪地不起——“祝大人福壽無邊,一生安康!”
秦霄、範式德和李嗣業三人離了夫興村,徑直往漢陽縣走去。夫興村離漢陽縣約有六十餘里路程,三人走了半日,晌午時分正到了一個鎮甸,便找到一家店子打尖歇腳。
鎮子不大,人流不是很稠,客棧裡的客人也不太多。三人叫了一些酒菜,且酌且聊。
飲食過半,客棧門口搖搖晃晃的闖進來一個酒醉半酣之人,衝掌櫃的叫道:“老闆,給我兩罈好酒,我……我自行帶走。”
秦霄看了一眼來人,不禁驚道:“張旭兄!”
灑醉之人聞言朝秦霄這邊看過來,不禁撫掌大笑,朝秦霄桌桌邊走了過來:“哈哈!秦霄兄弟!真是有緣!有緣哪!”
秦霄連忙起身引張旭落座:“張兄爲何到了此處?快快請坐。”
張旭轟然坐下,卻是長嘆了一聲,一臉愁悵的說道:“秦兄弟有所不知。張某歷來放蕩,整日裡只是四處遊蕩。這次我本想遊歷一下江南春景。不料昨日聽聞陳子昂那老小子居然死了,一下全沒了興致。哎!想我張某放蕩一生,寥寥數友,今日又少了一人!於是我便晃晃蕩蕩的到了這個小鎮上,沽幾甕酒來解解愁,遙遙的憑弔一下故人。”
秦霄驚道:“張兄是說,陳子昂先生仙逝了?真是可惜啊,晚生還一直沒有機會前去拜會。”
張旭拍了拍桌了,晃了下腦袋說道:“說來可恨!陳子昂那老小子食古不化,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去得罪武三思!結果冤囚於蜀中,被一個小小的射洪縣縣令——段簡這個奸人迫害而死。唉!想我堂堂男兒,竟只能遙相憑弔,全無本事爲冤死的故友陳冤!”
李嗣業聞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到桌子上:“他孃的,到處都是這些害人的狗官!大人,咱們去劍南道,去射洪縣,砍了這個……”
眼看着一桌兒的盤兒碟兒都被震得七零八落,秦霄面色有些不善,李嗣業生生的將後面的話吞了下去,笨手笨腳的將桌上的碗碟擺好。
張旭卻是呵呵的笑了起來:“這位,便是秦兄弟身邊的李嗣業李將軍吧,哈哈,果然是個性情中人,張某喜歡!來來,我們一起痛飲一杯!”
說罷舉起酒甕往口中猛倒,淋淋漓漓的將胸前都弄得溼了。李嗣業也跟着抓起一個大酒甕,海口大張的猛飲起來。
海飲了一陣,張旭將酒甕往桌子上一頓,使勁的晃了晃腦袋,眨巴着眼睛,對秦霄道:“秦兄弟,我知道你是現今的風雲人物,陛下跟前的紅人,也是臨淄王器重的英雄豪傑。只是不知道,秦兄弟會不會像來俊臣、周興那些個酷吏狗賊一樣,幫着武氏謀害忠臣良將,李家王親?”
此言一出,李嗣業猛的將酒甕砸到地上,轟然站了起來,指着張旭罵道:“你這個張顛,這是什麼屁話!俺老李把你當條漢子,你卻這樣污辱我家大人!”
整個客棧裡的人都被他這一嗓子吼驚嚇壞了,頓時鴨雀無聲。範式德忙將他拖得坐了下來。
秦霄面色一陣沉靜,笑笑的看着張旭,道:“張兄大醉,這些事情我們還是明日再談的好。酒後無良言,秦某扶張兄去休息吧。”
張旭卻猛然的一揮手,大叫道:“唉,酒後才吐真言。我張顛就是想知道,秦兄弟,究竟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