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宴席,因爲李裹兒當衆辱罵李重俊,讓所有人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雖然當時聽到的人不多,但是遠遠看清了他們動作的人可不少。李重俊拖着李裹兒朝上走,李裹兒甩手掙脫,指着李重俊的鼻子罵了一通。
聽沒聽清她罵的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一個公主,居然敢當衆這樣對太子無禮,所有人心中都想着一句不敢說出來的話:沒家教!就是一個平民家的孩子,也不會幹出這種事來。
秦霄離得最近,清楚的看到李重俊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變青,渾身氣得發抖,然後像身上壓負了千百斤的擔子一樣,一步一擡腳的走回殿前,坐回了自己單獨的位子上。李裹兒卻湊到李顯和韋后身邊,騷首弄姿的扭捏撒嬌,故意做戲,在萬餘人面前展示她是如何的得寵。
好在出席的多是一些識體面的人,知道什麼樣的事情應該裝作沒有看見,於是依舊喝酒聊天,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秦霄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深吸幾口氣緩了緩臉色,回到桌位上和李隆基等人坐到一起。
李隆基用眼角瞟了一眼李顯和李裹兒,拿起酒壺給秦霄倒酒:“喝酒吧。就當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發生。”
秦霄悶悶的長吁一口氣,舉杯一飲而盡。
宴席繼續,舞臺上又開始了表演歌舞。秦霄暗暗的瞟了一眼坐在李顯旁邊桌上的李重俊,發現他一直面色鐵青,獨自一人喝着悶酒。
秦霄心裡暗暗道:我被李裹兒這樣鬧一下,跟李重俊比起來,真的算不了什麼了。依他的火爆脾氣,剛纔現場忍了下來真是奇蹟了!這個老虎太歲。不會要搞出什麼大事吧?
宴席散去,秦霄也沒心情再去東宮鬧洞房了,跟李隆基幾兄弟客套了幾句,騎上淡金馬直接回家。
回到家裡,已是戌時深夜,李仙惠和墨衣兩人仍然沒有睡覺,在大堂裡緊裹着棉袍湊在一堆火邊,等着秦霄。
原本滿胸怒氣的秦霄看到和李裹兒長得差不多,卻一臉溫柔笑意的李仙惠,不由得氣消了大半。心中暗想道:李裹兒是仙兒是妹妹,若是在仙兒面前提起與李裹兒之間地矛盾,只會讓她痛苦,還是不要吱聲的好。我就不明白了,長得跟雙胞胎似的兩姐妹,怎麼會相差這麼多?
李仙惠站起身來迎到秦霄,和往常一樣搭着他的胳膊肘兒往裡面走。墨衣從大堂走出來:“將軍,夫人。墨衣先去睡了。”
李仙惠有些不習慣的說道:“墨衣,別這麼叫我啦,有點不習慣……謝謝你呀,陪我這麼久。”
墨衣淡笑的搖搖頭,轉身走了。
秦霄怔怔的看着墨衣的背影:“仙兒,你今天干嘛拖着墨衣一起等我?”
“她自己耍來陪我的哦!”
李仙惠說道:“而且,和我聊了好多。以前她都沒這麼喜歡說話的。”
秦霄奇道:“聊什麼呢?”
李仙惠神秘一笑:“女孩子家地心事,你就別問了。又是一身的酒味兒呢。快去洗澡……咦,你今天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兒?”
秦霄不由得心頭一汗:“這也被你看得出來了?”
李仙惠倚着秦霄往澡堂走去,低低的說道:“因爲你今天進門以後,不像以往那麼熱情呀!一一都沒有將我一把抱進懷裡,嘻嘻。是不是因爲有墨衣在場呢?——不過,我一看就知道,雖然你面上裝作什麼事也沒有,但肯定是有心事。”
秦霄訕笑的看着李仙惠:“你什麼時候變成我肚子裡的蛔蟲了?”
李仙惠皺眉撇嘴:“咦,真噁心,這是什麼比喻——不跟你扯了,快去洗澡吧。我先去用銅水爐暖被子。”
說罷就招呼兩個丫鬟拿銅壺添熱水去了。
秦霄泡在澡池子裡,心裡終究還是有些鬱悶,呆呆的想着晚宴上發生的事情。這李裹兒,最近有那麼幾個月沒惹到我頭上。沒想到今天又跟她對上了。她不會借題發揮,來找我麻煩吧?這個蠻橫不講理地小太妹,打不能打。罵不能罵,躲也躲不掉。還真是難纏!
洗完澡,一身輕鬆。秦霄正準備和李仙惠鑽進熱被窩裡好好溫存一番,不料這時大門被捶得震天響。秦霄心中驚怒:他媽的我今天心情夠煩的了,誰這麼不知死,半夜來觸我的黴頭!
剛穿好衣服準備出去看一眼,卻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啊……是太子殿下!這麼晚了,將軍……怕是已經睡了。”
是邢長風的聲音。
李重俊沉聲喝道:“睡了也將他從熱被窩裡拖出來。我今天還洞房花燭呢!”
李仙惠鑽出被窩急急問道:“老公,今天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秦霄將李仙惠扶着睡了下去,替她掖好被子:“睡吧,沒事。你三哥估計是喝多了一點,我出去看看。沒事的,你不要起來。”
李重俊看到秦霄迎了出來,對邢長風大手一揮:“你先退下。去將府第大門關上,大堂的門也帶上。”
秦霄走到李重俊身邊:“殿下,發生什麼事情了?”
李重俊面色鐵清,手裡抓着一副茶盞,捏得一陣顫響:“晚宴上地事,還不夠麼?”
秦霄心裡一緊:這個太歲,終究還是要發彪了!
李重俊一臉怒氣盎然:“秦兄弟,沒什麼可說的。我來找你,沒別的意思。李多柞那邊,我都說好了,他說,只要你點下頭。他就跟着幹。”
秦霄不由得大驚,壓低聲音:“你想幹什麼?”
李重俊一掌拍到桌子上,嚯然站起身來:“殺進皇宮,砍了那妖女!逼宮父皇傳位於我!”
秦霄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重俊:“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
李重俊怒目瞪着秦霄:“當着滿朝文武外邦使臣一萬多人的面,被這個小賤人如此羞辱一番,我就已經瘋了!更何況,剛纔她還帶人到東宮,名義上是鬧洞房,其實是來添亂!你知道她幹了什麼嗎?她究竟拿豬狗羊血潑滿我的新房。說是除煞除邪,還請來巫婆跳大神!”
李重俊越說越生氣,越說聲音越大,到最後,已經近乎於竭斯底裡地怒吼了!
秦霄連忙將李重俊一把抱住,將他按得坐了下來。李重俊的胸膛大肆起伏:“說吧,你到底是幹,還是不幹?李多柞他們那些人。以前雖然是我部將,但現在都是你的屬下,只聽你地。”
正在這時,李仙惠披着長袍靜靜的走了出來,輕輕叫了一聲:“三哥……”
輕輕的一語低喚,卻讓秦霄和李重俊二人身上都輕顫了一陣,齊齊轉過頭來看向李仙惠。
李重俊應付的叫了一聲“仙兒”鬱悶的別過臉去。
李仙惠走到二人身邊。對秦霄也招了招手:“老公,你也坐下來吧……”
秦霄和李仙惠,分別在李重俊左右坐了下來。
李仙惠輕輕的搖了搖李重俊的胳膊:“三哥,你剛纔說地話,我都聽到了。宴席上發生了什麼事兒。我不清楚。但是裹兒這一次,真的是很過分。”
李重俊得到了支持者,手指一揚一揚:“秦只弟,看到沒有,連仙兒都說裹兒過分了!”
李重俊話剛落音,李仙惠接着說道:“可是,三哥也不能因爲裹兒的任性胡來,就幹出這種事情呀!她不懂事,你莫非也要與她一般見識麼?三哥是幹大事地人,現在是儲君。將來就是皇帝,要治理國家的。怎麼能因爲一點小事,就要挑起這麼大地爭端呢?就算是裹兒有不對的地方。但是父親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吧?大唐沒有地方對不起你吧?朝廷剛剛鬧過了一次政變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哪裡還經得起折騰。三哥。你要想清楚呀,千萬不能因爲自己的一己私怨,而讓所有人都蒙受災難呀!”
李重俊悶哼一聲:“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對。可是這股子怨氣,你叫我如何忍下去?換作是你,你又能忍得下去麼?”
李仙惠勸了一陣,見李重俊正在火頭上,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了。
秦霄則是靜靜的坐在一邊,沉默不語。李重俊鬱悶的捅了他一下:“你倒是說話啊!”
秦霄無奈地笑了笑:“你們的家事,我怎麼好摻和?”
“什麼家事?現在是找你商議天下大事!”
李重俊鬱悶的叫道:“再說了,就算是家事……你,你不也是我們的家人麼?今天晚宴上,裹兒也沒給你好果子吃吧?”
秦霄朝李仙惠看了一眼,見她也看向自己,不由得有些鬱悶的搖搖頭,心中暗道:這事兒還是被李重俊挑破了。
李重俊見秦霄還是不說話,不由得急躁的說道:“秦霄,你平常那麼果斷,今天怎麼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仙兒我不是罵你的意思,只是打個比方——你趕緊表個態,到底肯不肯幫我?”
“我幫一直是站在你這一邊地,我不幫你幫誰。”
秦霄點點頭。
李仙惠大驚失色:“老公,你!”
李重俊自然大喜過望:“果然是好兄弟!我們現在就商議詳細的情況……”
秦霄擺了擺手打斷李重俊的話:“但不是幫你起兵造反。”
李重俊突然一下愣住了:“秦霄,你什麼意思?玩我麼!”
秦霄無奈的苦笑了一陣:“殿下,你本是個明白人,怎麼因爲一點小事,就衝昏了頭腦呢?我先問你,我們這樣起兵搞政變,名頭是什麼?上次神龍政變,是因爲二張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現在呢?現在用什麼理由?難道要我秦霄對將士們說——爲了挽回太子和本將的面子。起兵殺進皇宮?誰會響應?誰會響應!”
李重俊一屁股坐了下去,悶悶地哼着粗氣。
秦霄緩緩說道:“殿下,裹兒着實可氣可恨,可她現在,沒幹出什麼禍國殃民的事吧?殿下也是帶過兵的人,應該知道‘無名之師出師必敗’的道理。哪怕我們僥倖成功了,百官如何看待你?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你?你又能逃脫得了制裁麼?會有人接受你麼?你就算是當上了皇帝,你的位子坐得穩麼?”
李重俊低怒道:“當不當皇帝倒是其次,我就是受不了這個小……小妮子地污辱,咽不下這口氣!”
李重俊見仙兒在場。愣是將“小賤人”,三個字改說成了小妮子。
秦霄不由得搖頭苦笑:“人家韓信還受跨下之辱呢,更何況,她只是你不懂事的妹子。仙兒說得對,她不懂事,你莫非也要與她一般見識麼?你們兄妹二人這樣鬧來鬧去,只會惹得外人笑話。你還是……忍吧,讓着點。不去惹她還不行麼?惹不起還躲不起麼,我就不信。她敢三天兩頭跑到東宮去撒野!若真是敢去,我叫李嗣業帶左衛率將她當場拿下,以衝撞東宮謀反論處!”
李重俊靜了半晌,左右看了秦霄和李仙惠一眼:“好吧,你們夫妻兩個一個鼻孔出氣,我說不過你們。這次我就暫且忍下了。不過,下次她要是再敢幹出這樣的事情,休怪我這個兄長翻臉不認人了!”
李仙惠一臉的憂鬱:“三哥。畢竟是自家的兄妹,何必呢?”
李重俊長嘆一聲:“仙兒,裹兒若有你一半地懂事,我這當哥哥的也會將她當成心肝兒來疼,畢竟小時候。我們都是一起吃苦長大的。那時候你也看到了,我這當哥地沒少疼她,什麼都讓着她,有好吃的好玩地,都讓給她。可她現在呢,你看她是什麼德性,還記得當年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們的謙讓和愛護麼?就拿昨天來說,父皇準備按照聖皇的意思,冊封大哥重潤和你——當然了,不是真正的你——的墓爲‘陵’。給你們二人追謐封號。她就不高興了,說是自己不如哥哥姐姐,跑到父皇那裡大吵大鬧。說是現在就要開始給自己建一座龐大無比的活人墓,要父皇賜‘墓’爲‘陵’。”
李仙惠也搖頭苦笑了一陣:“這種虛名。我都不在乎了,她計較這些做什麼?歷來只有皇帝的葬所才能稱之爲‘陵’,父皇的確是有些溺愛我了,怪不得裹兒吃醋。”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李重俊大叫:“仙兒,要我說,裹兒就是被你這樣地兄長姐姐還有皇后慣壞的,什麼都替她着想,爲她開脫!本來父皇最喜歡的就是你,過分寵愛李裹兒,除了她是現在唯一的嫡出,也就是因爲她與你長得極像,將對你的心思也全都轉嫁到了她的身上。依我看,哼!仙兒,你就該現在回皇宮,面見父皇,告訴他們你還活在人世,我看他李裹兒還能這麼得勢!”
李仙惠頓時嚇得跳了起來:“萬萬不可!三哥,仙兒好不容易纔過上了一點平靜的日子,你就別再折騰這樣的事情了!”
秦霄不由得也有些緊張起來,生怕李重俊一衝動,什麼話都甩到李顯那裡去了。
李重俊擺了擺手:“我知道,說說氣話罷了。仙兒,三哥還沒糊塗到那份上,爲了自己地私利讓你去當犧牲品和墊腳石,你就安心的和秦霄過日子吧。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沒人會逼你回到以前。”
李仙惠長吁了一口氣,緩緩的坐了下來:“三哥,你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有些躁了。今後還是改改的好喲!不然,仙兒會很擔心你的。”
李重俊地臉上總算是泛起一絲笑意,拿起李仙惠的手在手中拍了拍:“好妹子,難得還有你心疼的當哥的,我受點委屈也就算了。那裹兒再給我氣受,我都忍下來。就當是看在你的面兒上吧。”
李仙惠歡喜的點點頭:“謝謝三哥!裹兒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仙兒代她向你賠罪好啦!你若實在是忍不住了,就跑來找仙兒發火吧,把我當成裹兒罵好了,反正我們也長得差不多,嘻嘻!”
“盡胡扯!”
李重俊瞪了李仙惠一眼:“你當三哥是失心瘋啊,沒事跑來罵你?你看你,又是這樣的護着她,這叫溺愛,會將她慣壞的知道麼?”
秦霄聽着他們兄妹二人聊個沒完,自己心頭的一塊大石總算悄悄地放了下來,長吁一口氣暗暗道:我的天,這李重俊還真是什麼都敢幹!要麼不發彪,一發彪就要造反……這哥們還真是一顆定時炸彈,得想辦法將他穩住才行!
三人又東拉西扯的聊了一陣,李重俊地火氣明顯消去了不少,隻字不提李裹兒和起兵殺進皇宮的事了。眼看已是夜半子時,李重俊聽到打更地敲梆子才醒悟過來,這纔想到起身告辭。
二人將他送到門口,李重俊翻身騎上馬,眼神怪怪的看了秦霄和李仙惠幾眼:“你們這兩個傢伙,合起來給我下套!真是奇怪,跟你們瞎扯了一陣,我這心裡居然沒了火氣!也罷,洞房花燭沒得玩了,去百玲瓏瀟灑瀟灑補償一下!”
說罷一揮馬鞭,飛快的跑去了。
秦霄和李仙惠看着他的背影,齊齊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