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未動,樹未動,其實是我們的心在動。因爲有一顆不安於平凡的心、一個不甘孤寂的靈魂,風流盛世裡,武狀元秦霄的故事就不會結束——卷記。
三年後,秋日碧天,長河如練。
每到秋季,湘江上的水流變會變緩,已經很難看到春夏時,那種湍流的江水形成的漩渦。
幾艘漁船零星的散落在寬闊的江面上,撒着漁網。男人們時不時放聲唱幾句漁歌兒,女人們則在洗刷着白米,準備架起爐鍋張羅晚飯。
一艘漁船上,身體結實的漁夫撒下了漁網,慢悠悠的收着網子。不遠處一葉篇丹飄蕩而過。船尾上一人正躺在船板上,一腿支起,另一腿搭了上來擱了個二朗腿。腳尖一晃一晃的,十分悠閒得意。他兩腿之間,還夾了一根漁竿,垂下了絲線在水面上,卻絲毫不像是在釣魚的樣子,全然不顧有沒有魚咬鉤,胸前還抱着一面琴,躺在船板上隨意的輕彈着。
漁夫咧嘴一笑,用手張在嘴邊大聲說道:“秦大善人,你這樣可是釣不到魚的啦!秋天來了,你的鉤兒沒有沉底難得釣到魚哦,而且你這樣躺着有魚咬你也不知道啊!”
躺在船板上的那人哈哈大笑一陣,中氣十足的說道:“四老哥,一會兒我要是釣不到魚回家交差,你可要照例賣兩條給我呀!”
四老哥放聲粗獷的大笑:“兩尾魚罷了,何用買呢?大善人要是用得着,一會過來取就是。今天運氣還不錯,打到一尾七斤多重的大青魚,應該可以吧?”
“青魚啊,我喜歡!”
秦大善人依舊躺在船板上大聲道:“給我留着!”
“好咧!”
四老哥呵呵的笑着應了一聲,篇舟飄蕩開去。他老婆從船艙裡走了出來說道:“四哥,今日又遇到了秦大善人哦。你可記得不能再收他的錢。上次我們的船被風浪打翻了,可全靠他接濟送了我們一條新船,這日子才過得下來。”
“你這婦人。出來充什麼見識?”
四老哥粗氣說道:“這等事情還用得着你叮囑麼?你只說飯熟了沒有罷?”
“熟了,吃吧!”
四老哥遙遙的看着飄走的那葉小丹,喃喃地道:“只可惜咱漁家人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飯菜。不好意思請他吃飯呢……”
秋風送爽,碧空萬里如洗。江水靜靜流淌,不急不徐,正是個泛舟的好日子。
秦霄晃着腳尖兒,一手枕在腦後,一手輕輕撥動着放在胸口地琴絃,微閉着眼睛享受着這種愜意的時光。
來到潭州已經有三年了,一家三口在長沙縣嶽麓村建了棟莊院住了下來,成了這個村裡遠近有點小名氣的大善人。反正錢多麼。隨便拿一點接濟鄰里四坊。就博得了一陣讚賞。秦霄一家人在這裡生活了三年,從未與任何人家紅過臉,左右四鄰地關係好得不得了!就如可親人一般。
“這裡的民風還真是淳樸啊。我喜歡!”
秦霄閉着眼睛,輕撥着琴絃,嘴裡哼着那首《滄海一聲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以前也經常這樣泛舟釣魚哼歌的,偏偏今天特別有感覺。彷彿又回憶起了三年前離開長安時的情景。
想到此處,秦霄長嘆一聲翻身坐起。索性大聲喝了起來:“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哎呀,老子的漁竿!”
那可是大頭喜歡的漁竿呢,要是被這小子知道我給他弄丟了,準會玩命般的哭啊!秦霄正準備翻身入水將魚竿取來,卻聽到身後一陣大叫:“秦老弟,還不上島來?”
秦霄回頭一看,金樑鳳正飄飄如仙的站在一處小島的山岸上,笑呵呵地衝自己打招呼。秦霄心裡一陣嘀咕:一不小心居然飄到桔子洲頭來了,看來我還真是躺了很久了啊!
啊呀,漁竿——徹底沒了!
秦霄轉身衝着金樑鳳大罵:“你這老鼻子,都是你嚇我,害得我將兒子地漁竿弄丟了,你得賠我!”
說罷秦霄就起了身,這一次十分小心的將焦尾琴放到了船艙裡,這才操起了船槳朝島上划來。
金樑鳳站在岸邊撫髯長笑,呵呵的道:“沒有想到啊,威震天下的大將軍,也會變得像孩童一般地耍潑皮,找貧道敲詐一根漁竿。這些事情若是傳到以前那些人眼裡,他們可就要犯迷糊嘍!”秦霄到了岸邊下了船,繫好錨索,赤着腳就朝金樑鳳這邊走來,故作生氣的說道:“老鼻子,你若再提這些事情,我可是要翻臉的!哈哈,今天來得可真是不巧啊,桔子洲頭上的橘子熟了啊,一會讓我捎點回去給老婆孩子們嚐嚐。”
金樑鳳放聲大笑,攤出三個手指:“三文錢一斤!別以爲這桔子州頭是你送我的,就可以有特權,貧道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地。”
金樑鳳看着秦霄,眯着眼睛心裡一陣好笑。看他一身青布粗衣,下身也是一條捲到膝蓋的麻布褲子,腰間隨意地束着一根絛帶,赤着一雙腳,跟那些打魚的人裝束沒什麼區別。不過,只要細下一看,他的衣服上沒有補丁也沒有泥污,腳上也沒有厚繭和深層的皺褶,就能看出他不是普通的漁家人。他只是一有空閒就喜歡弄成這樣子了來泛舟遊江,還每隔三五天到這桔子洲頭上來一次。
二人並肩走進了一片桔林,秦霄信手摘下了一個橙黃的桔子,剝了皮就吃,全然不顧形象。金粱鳳呵呵的笑道:“秦老弟,你當真打算,在這長沙縣嶽麓村過一輩子?”
“對呀,有什麼不好麼?”
秦霄嘴脣下巴四周結了一圈細密的黑胡茬兒,臉上一陣壞笑:“老子再嘗一個!味道不錯啊,今年桔子洲頭要豐收了。”
金樑鳳呵呵的輕笑了一陣,知道秦霄又是在刻意岔開話題了,也就順着他的意思說道:“是啊。比去年的收成要好許多。過些日子,得出島請些民夫來幫着摘取運走。你這個大善人,是不是又準備施捨一些出去啊?”
“老規矩麼。送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了,我若有需要會掏錢來買。”
秦霄又吃完了一個祜子,不由得一股氣衝了上來。打了一堆嗝,咂着嘴道:“味道好極了!”
金樑鳳將他請到自己在桔子洲頭修地一個小道觀裡,好歹給了他一雙草鞋先趿拉在腳上。二人走到道觀的後院裡,那裡正有一口銅鼎,騰騰的冒着青煙,兩個小童正在往裡面添柴扇扇子,照顧着火候。
秦霄撇了撇嘴說道:“又在鼓搗這些玩藝呀,也不知道有用沒有。若真是能夠煉出神丹,哪不是都能成仙了。”
“就算不能成仙。亦可健體麼。”
金粱鳳微笑着拿出一個盒子遞給秦霄:“拿去吧。整整一年時間,總算是將這個傢伙折騰成了,你試下效果。”
“哎呀,果然是什麼東西到了金先生手裡。都能化腐朽爲神奇呀!”
秦霄哈哈大笑地接過盒子,拿出了一個可以伸縮的鐵桿物什,嘖嘖的讚歎道:“果然是好手藝!誰能想到一個臭牛鼻子老道士,還是個心靈手巧地匠人呢!”
金樑鳳哭笑不得的撫髯搖頭:“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秦霄將鐵筒竿伸展開。放到一隻眼睛前朝遠處看去,不由得大聲叫道:“哈哈。老子看到船老四在摸他婆娘的大屁股!終於成功啦,真是太精細了!”
“非視勿視、非視勿視,此間還有孩童,你竟也這般出言不遜!”
金粱鳳連連將鐵筒搶了過來,“哎,真是放蕩不羈之人!”
秦霄哈哈大笑:“老鼻子,你沒想到吧,你煉丹留出來的廢棄邊角料,居然能有這般的妙用。這個東西,就叫做‘望眼鏡’,得要煉丹爐里弄出的那種‘玻璃’才能製出來。”
金樑鳳也拿到眼前朝遠處看了看,點頭說道:“其實至有煉丹之日起,就時常可以見到這種物什。只不過,沒有人知道它還有這般妙用,有的就扔掉了,有些漂亮的就拿去做了飾物。秦老弟,你的鬼點子還真是多啊!來,我們再試試這樣東西。”
秦霄不由分說地將單筒望眼鏡搶了過來別在腰間,跟着金樑鳳走到了稍遠一處乾躁地石室裡面。金樑鳳從一個鎖着的鐵箱子裡,拿出一個,黑糊糊的瓶子,小心翼翼的遞到秦霄手上,着重叮囑道:“可要小心,此物真是大凶之物呀!”
秦霄咧嘴一笑:“還用你叮囑,咱可是玩這東西地專家,只是一直沒時間仔細研究,也沒找到合適的材料。你這個煉丹的牛鼻子這裡,東西還真是齊啊,什麼都有。不說了,試一下威力!”
說罷就找來了一根長長的引線插到了瓶子裡,走出了石室遠遠的到了河邊。拿火熠子點燃,秦霄撒腿就朝後面島上跑去——還飛快地臥倒在一處山石之後。
‘轟隆’一聲巨響,震天徹地。一股巨大的黑煙氣浪在火光之後騰空躍起。秦霄哈哈大笑:“終亍成功了,就是這個比例,很好!威力最大!”
金樑鳳在他身後一陣鬍子發抖,喃喃地道:“這就是黑火藥的真實威力麼?若是用來攻城拔寨……”
秦霄爬起身來,沒好氣的說道:“攻什麼城,拔什麼寨,我用來炸魚的!”
金樑鳳呵呵的撫髯而笑,不再跟他絆嘴。
秦霄自顧拔腳又朝那個石室走出,從裡面推出了一面“火弩牀”。這是他這幾年來最得意的作品了。一塊鐵板支擋在前面,可以保護躲在後面的士兵。鐵板上有三十六個孔洞,分作三排排列,每個孔洞都可以射出一個火藥包頭的箭矢,與鐵臂弩的原理十分相近,全是連體同簧的。既可以只發三排,也可以同時發三排,每排十二支與嬰兒手臂差不多粗細的爆裂火矢,只要撞上人馬或是城牆,立馬劇烈爆炸。
秦霄呵呵的傻笑:“這個東西,找個什麼地方試驗一下的好呢?做好以後就沒有實驗過啊,我這心裡真是憋得癢了。”
金樑鳳鄙夷的笑着向着秦霄:“這個東西,莫非也是老弟研究了用來射鳥的麼?”“是啊,是啊!”
秦霄繼續呵呵的傻笑:“只要一轟上,直接就熟了能吃了。”
金樑鳳鼻子裡冷哼一聲,鬱悶的說道:“外人都道我這個老道士在桔子州頭是何等到的瀟灑快活,誰又知道我這在裡天天當木匠、鐵匠,替你鼓搗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秦霄嘿嘿的笑,將火弩牀推回了石室裡好生擺好,看着牆上掛着的那柄風雪長刀,心裡就不由得微微一陣悸蕩。
每次來到這島上,看到這把刀,秦霄心裡都免不了要有這樣的感覺。以前挎着這把刀走過的日子,總是不由自主的回現在眼前。
邢長風送的純鈞劍是寶物,是信物,秦霄將他一直鎖在家裡,有時間就拿出來擦拭觀瞻一番。只是這把風雪刀,時常讓他感慨萬千,不得不將它鎖在了桔子洲頭的石室裡。
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夜夜壁上吟呢?秦霄微微一笑,走出了石室。金粱鳳饒有深意的看着他:“若是捨不得,就取回去吧。免得我還要費心替你照看。”
“娶什麼,你莫非還有女兒?”
秦霄訕笑了一陣,朝前走去,往背後扔了一句話:“老鼻子,後天我找幾個民夫來幫你下桔子,記得多安頓一些齋飯茶水。今天你就不用留我吃那些青菜豆腐了,我要趕緊去拿那條大青魚,家裡等着下鍋呢!”
金樑鳳遠遠看着秦霄離去,上了船划走,不由得搖頭微笑起來:“三年的時間,你終是熬不住了吧?你這樣的人若是能夠安於平凡,除非三清道尊同時顯靈,將你那顆心換掉了!”
金樑鳳緩步朝道觀走去,進了一間房裡。一個男子正盤腿坐在那裡,滿懷希冀的急問道:“如何?”
金樑鳳撫髯微笑:“‘如何’是如何?你莫非沒有看見今日的情形?”
男子略有些尷尬的笑:“他實在太過精細,我沒敢露面,一直躲在房裡沒敢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