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坐在城頭,吹着清爽的風,臉上卻是一陣殺氣四溢。他光着幫子,露出了一身狂虎般的板扎肌肉,皮膚上傷痕累累。
那柄廢風大刀被他架在腿上,用一塊棉布在上面抹着油,一陣星光閃閃,奪人眼球。
桓子丹從城樓邊噔噔的踩着步子上來了,左右環視一眼看到李嗣業,朝他走了過來。只見一向狂放粗蠻的李嗣業,卻在極其細心的擦拭着大陌刀,一時也忍住了沒有出聲叫他,輕手輕腳的走到了他身邊。
李嗣業頭也不擡手中不停,吐了兩個字:“有事?”
桓子丹點頭:“我想知道,西面來的那股大軍,是什麼個情況。還有,我請纓出戰。”
“唔……”
李嗣業也不置可否,繼續悶頭擦着刀。
桓子丹愣了一愣,也只得識趣的不再追問,轉了一個話題說道:“大將軍,這就是那柄聖後賞賜的大刀麼?”
“是啊!”
李嗣業卻露出了一個罕見的、有點溫柔的微笑,擡頭看了桓子丹一眼,繼續說道:“當年,我和你師父武舉登科,我愣頭愣腦的只要了這麼一樣東西。一轉眼,聖後就已經躺到乾陵裡好幾年了。我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想來,你師父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吧?時間過得真是快……”
“剛滿了二十八……”
桓子丹有些愣愣地說了出來。
李嗣業呵呵的笑。站起了身來,拿一件長袍披到了身上,看着遠方說道:“你師父的身上,永遠有着超乎年齡的東西。我跟他認識也快有十年了,也一直搞不清楚。他究竟爲什麼會跟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有麼?”
桓子丹憨笑:“我怎麼不覺得?”
“那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臭小子!”
李嗣業在桓子丹地頭盔上敲了一下,披上了自己的戰甲,然後恢復了那個粗聲粗氣的語調,說道:“剛纔斥候來報過了。那股軍隊是新羅人,大約有二萬人。開到泊勺城以西三十里就停住了,大概是在派人往這邊打探消息。我的想法不是,固守城池。等你師父的大軍開過來。”
“固守?”
桓子丹有些不滿的叫道:“用不着吧?”
李嗣業悶悶的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敵人的動向有些奇怪。明明是急行軍突擊而來,卻又在三十里外停住了。敵人虛實未知,我們不宜出戰。更何況,我們是孤軍深入,竟是新羅人的地盤。我們的腳下不夠穩,不比在大唐的國土上作戰。所以。先穩住再說。看他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如果他們來攻城呢?”
桓子丹道。
“那就我們就守城。”
李嗣業斬釘截鐵的說道:“等候援軍。”
桓子丹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點頭應允。
李嗣業卻是看了他幾眼,彷彿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我們的任務,是掃清障礙爲大軍提供方便。如果我們中了埋伏打了敗仗,反而爲後面地大軍帶來了麻煩。我們沒必要怕新羅人攻城。二三天的時間,是攻不下來的。而那時候,主力大軍已到。”
桓子丹吁了一口氣:“明白了。”
當天,李嗣業就讓城中的唐軍開始準備守城戰。加固了城門。準備了大量的擂木炮石和箭矢,糧草也準備得相當充份,足夠城內所有人吃上十天半月的了。只要新羅人攻來,就死守泊勺城。
桓子丹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向驍勇擅戰、性如烈火的李嗣業,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按他地性子,應該是要豁出去了跟新羅人拼命纔是。這一次他卻爲了,不給後續大軍添麻煩,決定龜縮固守,大改以往的作風……看來,這李嗣業也不僅僅是個莽夫。平常看似大咧咧的毫無心機,其實也是個粗中有細識得大局的人物。再或者。他與秦霄的友誼已經超出了一切,願意爲了他做出任何的犧牲,時時都能爲他考慮?
三十里外的新羅大軍,仍然盤踞不動。既不退,也不攻,看似有些猶豫不決,甚至在搭建橋樑要渡過鴨綠水。李嗣業想,他們或許是想走水路突襲來泊勺城以南。先爲自己鋪好退路。萬一打不下泊勺城,也能走水路退走。再或者。這批人根本就不是來打泊勺,是來支援或路過的,知道泊勺被攻陷,這才改道?
心中疑惑不定,李嗣業只能下令大軍嚴陣以待,以不變應萬變。
一天一夜過去了,新羅人沒一個來泊勺冒頭,李嗣業和桓子丹不禁有些納悶起來——這些棒子,難道不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麼?
與此同時,秦霄親自率領三萬精銳鐵騎,已經日夜兼程趕到了泊勺城以北百餘里去。前面有些山有溝地地帶已經逾越了,眼下只剩下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騎兵的突擊速度更快了。這一路來,自然是暢通無阻順當無比。散居在些的新羅百姓們,都逃避得遠遠的,或是沿塗驚慌的跪拜恭送大軍。
秦霄很滿意這樣的現象。被征服了的地方,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他不知道桓子丹和李嗣業這一路來殺了多少人,讓這些新羅人都心驚膽戰了。他也不關係這樣冷冰冰地數據。他要的,只是新羅人這種誠惶誠恐膽戰心驚地樣子。
狂奔了半日了,將士們的馬匹都累得有些吃不消。秦霄下令大軍停住休息一個時辰,吃些乾糧休息一下馬匹,然後一鼓作氣在天黑之前突擊趕到泊勺。這一兩天以前。泊勺地李嗣業也派斥候來通報了消息,泊勺城已經攻陷,只是在城西突然出現了二萬新羅大軍。這個消息一度讓秦霄十分的緊張,害怕再有新羅人從鴨綠水殺過來,將先鋒圍殺。可後來李嗣業又派人送來了消息。這股新羅人並沒有攻城。這也就讓秦霄更回納悶了——這些棒子,搞的什麼名堂?
休息過半的時候,秦霄昨天晚上派出了信使和斥候都回來了,泊勺城依舊安然無事,新羅大軍仍然沒有攻城。
怪了!秦霄不由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跟身邊的李邵固說道:“大首領,你說……這新羅人,是想幹嘛?”
李邵固也納悶地搖頭:“我也想不通了!這新羅人。在自己本土作戰,既不攻,也不退,連圍都沒有圍。真是怪事!”
“來做個設想。”
秦霄說道:“假如我是新羅大將,爲什麼不攻打這個只有一萬人守城的泊勺小城呢?城中都是新羅的百姓,他們來攻城,新羅百姓沒理由會幫助唐軍的。他們將佔盡優勢。”
李邵固凝神想了一想。道:“除非,攻下這個泊勺城沒有意義。”
秦霄一醒神:“沒意義?你的意思是,他們想退守到鴨淥江以南?”
“很有可能。”
李邵固說道:“泊勺城只是鴨淥江以北的一個孤城。新羅人守在這裡太不划算了,將被我們圍擊。如果他們擰成一個拳頭,固守在平壤安東都護府,將會更加有利。而且,據河南面而守,要比據守一個孤城。要容易得多。”
“有道理……”
秦霄緩緩的點了點頭,但馬上轉念又道:“不對呀!照地形來看,這批新羅大軍應該是來自西面的都裡鎮和建安新城這兩個大軍鎮,應該是水軍。水軍哪裡不能去呢?他們要撤退到平壤,完全可以走水路,怎麼又從陸地到了泊勺城,然後再想着渡水回平壤?”
“對呀……”
李邵固也想不通了:“既然是水軍,爲什麼不走水路?這是完全沒有任何風險地,不用擔心在陸地上遭受阻擊,可他們卻急行軍到了泊勺。我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呵呵!”
秦霄會心一笑。說道:“我想,水軍放棄水路走了旱路,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急着來馳援泊勺,走水路太慢。等他們一趕到泊勺,卻發現這裡失陷了。泊勺失陷,都裡鎮和建安新城也就被孤立,成了待宰羔羊。所以他們才必須撤回平壤。這批軍隊,很有可能是高文簡那廝安排的援軍。準備跨海登陸一起來攻打幽州的,沒想到高文簡大敗,他們也就一直滯溜在了那邊。”
“對,有可能……”
李邵固點頭認可,然後說道:“大帥說,這只是其一?”
“這其二嘛……”
秦霄說道:“大首領你來想想。水軍不走海路進鴨淥江,卻從旱路繞了一段朝泊勺城而來,會不會是有可能,這海路也不安全了?”
“怎麼不安全?”
李邵固一時沒回過神來,納悶的問。
秦霄呵呵的笑:“大首領難道就以爲,我大唐幾千裡海岸線,就沒有水軍麼?當年高宗朝,我大唐平定百濟時在白江口擊敗日本大軍,不就是劉仁軌指揮的水軍作戰麼?”
“啊!”
李邵固驚訝道:“大帥的意思是,這批新羅人是戰敗了敗逃而來地,來泊勺是爲了逃命,而根本不是什麼馳援?”
“很有可能!”
秦霄一板一眼的說道:“你想想,既然是來馳援,應該趁我軍立足未穩急速攻城纔是。他們卻恰恰相反,停住不動了,只顧着搭橋要渡河。這不是很明顯麼他們根本就是敗軍,只顧着逃命!他們是被我大唐的水軍,從兩個大軍鎮裡趕出來,並一路追殺到了這裡的!他新羅人能跨海登陸而戰,我大唐莫非就不可以麼?新羅攻打了瀛州,河北道各地肯定都要炸開了鍋了。我大唐在登州、滄州、萊州可是有三個大的水軍軍鎮哪!”
“哈哈,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李邵固有些激動的說道:“水陸夾攻起來,踏平新羅就易如反掌了!”
“嗯。現在也只是假設,而且是最理想地假設。”
秦霄站起身來,朗聲道:“下令大軍開拔,火速突擊。天黑之前,務必趕到泊勺城!”
三萬精銳鐵騎。飛速開動,朝南而來。
與此同時,據守在泊勺地李嗣業也接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三十里外的新羅人,搭起了數座浮橋,正在渡河,而且在更遠的以西地帶,出現了一大股軍隊,朝火速朝這邊突然襲來。而且這大股軍隊,是唐軍!
李嗣業頭都有些暈了:這、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都趕着來泊勺做客麼?又是新羅人又是唐軍地……而且。這股唐軍是從哪兒來的?按腳程時間算起來,秦霄大軍主力應該還要半日才能到泊勺。而且這股唐軍是從西面突擊而來……西面,那就是海呀!
莫非,是我大唐的水軍登陸殺過來了?
想到這裡,李嗣業好一陣興奮,馬上將桓子丹叫了來,對他道:“把你手下的人馬準備好。隨時準備殺出城去,截擊那撮新羅人!”
桓子丹大惑不解:“不守城了?”
“你準備就是,先別問這麼多。”
李嗣業大聲道:“斥候!再出去打探。只要新羅那邊一打響,就飛速回報!”
桓子丹更迷糊了:這兩天發生的怪事,可真是多!
沒過多久,斥候飛馬回報——新羅二萬大軍剛剛開始渡河,就被一股唐軍衝擊攻打了!
李嗣業歡喜地哈哈大笑:“真的是咱大唐的水軍來了——桓子丹,殺、殺出去吧!你不是早就要衝鋒了麼!現在是時候了!”
“好!”
桓子丹頓時渾身都來勁了。打開城門,率領着虎騎師奔騰而出,朝西面新羅大軍衝殺而去。
出城不到二十里,果然就聽到了西邊傳來震耳欲聾地喊殺之聲。十里戰場上,已經是刀光火海,廝殺成了一片。入眼所見,到處都是火紅的大唐軍旗在飄揚。那鮮亮的衣甲悍勇的士卒,不正是大唐的將士麼?
桓子丹頓時渾身熱血沸騰起來,大揚起鳳翅錙金鐺。怒聲喝道:“兄弟們,衝啊!”
生猛地遼東虎騎,如同鋒利的鋼牙,插進了新羅大軍地腹地,廝殺成一片!
天色將晚,泊勺城北出現了一大股騎兵,鐵蹄震震,大地顫抖。李嗣業已經歡喜的迎到了城外十五里處。見秦霄就拍馬迎了上去,大聲笑道:“大帥!好消息啊!咱們的水軍來啦!三萬水軍。哈哈!”
秦霄和李邵固也哈哈的大笑起來:“十萬天兵!這次一定能踏平新羅!”
李嗣業拍馬走到近前,樂呵呵的說道:“大帥,你猜一猜,這領軍的大將是誰?”
“誰?”
李嗣業看着一臉詭譎神色的李嗣業:“你還跟我賣關子了?是我們的熟人?”
“那當然了!”
李嗣業卻十足得意地說道:“要不然我怎麼會讓你猜呢!你就應付俺老李一回,猜吧!”
“行,我猜。”
秦霄作勢想了一想,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後搖頭道:“猜不着。”
李嗣業滿懷希望的看着秦霄,卻沒想到等來了這麼一個結果,不由得很是失望的叫道:“真沒勁!好不容易可以考一考你!”
衆人都笑了起來。秦霄笑道:“說吧,是誰呢?”
“萬雷,哈哈!”
李嗣業得意的大笑道:“想不到吧?這小子沒在萬騎幹了,調任了左武衛大將軍、青州都督,節制萊州、登州、滄州三州的水軍兵馬。”
“哈哈,是他!”
秦霄高興的笑了起來:“這老小子,也好久沒見了啊!這一想起來,我的熟人當中,也只有他熟悉水戰了。”
李嗣業一愣:“你早就猜到啦?”
秦霄笑而不答,指了指泊勺城:“走,快帶我進城見見這個老熟人。這都有四五年沒見了啊!”
“好,大帥請!”
李嗣業歡喜的在前領路,一邊說道:“這老小子到青州都三年多了,我也一直不知道消息。他的水軍厲害啊!打得新羅都裡鎮、建安新城兩個水軍軍鎮地大軍沒了脾氣,直接將那兩個地方給攻陷了,一路清掃殺了過來。就在剛纔,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他手下的兩萬登陸了的水軍連同桓子丹手下的鐵騎,硬是將二萬新羅殘兵收拾了個乾淨!我的娘啊,下手真是快啊!俺老李想過去撈一瓢湯喝,卻只能讓手下人收拾戰場了——萬雷正帶着他手下的人在整理營帳軍屯呢,就駐紮在西門外!”
“帶我去見他!”
秦霄也滿是高興的說道:“大首領,就麻煩你帶着將士們安扎營房了。”
李邵固微笑:“大帥只管去,小事交給末將就行。”
秦霄和李嗣業兩騎揚起了鞭子,朝泊勺城西門而去。
西門城門延綿十餘里,就是萬雷手下大軍地軍屯。左出右入門戶嚴謹,果然深得用兵佈陣之妙。
李嗣業走到軍寨前,扯起嗓子就大叫:“老小子,快出來、出來!”
幾個守軍寨的小卒被嚇了一大跳,呼喇喇地就挺槍迎了上來,大聲喝道:“站住,什麼人!竟敢在我軍軍營前大吼大叫,活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