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驀然轉身來,看着一年未見了的小丫頭楊玉環。只見她穿着大紅的棉襖,頭上也戴着一個捂住耳朵的卷檐娃娃帽兒,臉上紅撲撲、肉敦敦的,額間像上官婉兒一樣貼着一個細小的紅梅花鈿。個子好像比一年前高了一些,正有些怯怯的看着秦霄。
秦霄走到她的面前,彎下身去捂住她凍得用些冷了的小手,細聲問道:“玉環,你知道仙兒姐姐到哪裡去了麼?”
楊玉環嘟長了嘴,滿是傷心的還有些責怪的說道:“仙兒姐姐都傷心壞了,每天都不開心,都不教玉環跳舞了。我聽他們說,仙兒姐姐的家人,都死光了。候爺哥哥,你是壞人。你爲什麼要殺掉仙兒姐姐的母親和妹妹呢?她們不也是你的親人麼?”
秦霄不由得有些怔住了,呆呆的愣了半晌,勉強的說道:“玉環,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你還小,不懂的。你告訴我,仙兒姐姐去了哪裡好麼?”
楊玉環依舊嘟着嘴,皺着眉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些天,都沒有人告訴我跳舞,也沒有人告訴我彈琴。婉兒姐姐也去了長安,仙兒姐姐每天早上就出門兒了,到很晚很晚纔回來,都不怎麼理我……玉環好可憐,沒人陪了。只好每天都在這裡來逛一逛,希望早點等到仙兒姐姐回來。”
說罷,楊玉環嘴巴一撇,眼眶裡淚兒汪汪,看似就要哭了起來。
秦霄伸手將穿着一身厚厚棉襖的楊玉環抱了起來,拍着她的背輕輕的哄道:“不哭不哭,以後會有人陪你的。墨衣姐姐回來了你知道麼?還有候爺哥哥不是也回來了麼?以後我們大家都陪你好麼?”
“嗯——”
楊玉環這才點了點頭,伸出粉嫩的小手擦了擦眼淚,又像以前一樣,抱着秦霄的脖子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候爺哥哥是最好的!玉環最喜歡候爺哥哥!”
秦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抱着楊玉環朝山莊走了幾步,然後將她放下來:“玉環乖,自己回去找墨衣姐姐好麼?她帶了好多禮物回來要送給你呢!”
“真的呀?咯咯!”
畢竟是隻有十歲的小孩子,馬上破啼爲笑了,歡快的就朝山莊跑去:“候爺哥哥再見!我先回去啦!”
秦霄看着穿着一身兒厚衣服,有些笨拙的楊玉環。不由得微嘆了一口氣:“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孩子……有些事情,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一個王朝的興衰,豈是一個女子能夠左右的?雖然是個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在帝王和朝堂身上,是歷史演變的必然規律……紅顏禍水,糟糕的男人找藉口,把錯誤推到無辜的女子身上。”
秦霄心裡,又有些亂了起來,耳邊迴盪着楚仙湖水的盪漾的聲音,心思又到了仙兒身上。
她會去哪裡?若大的一個湖,她能去哪裡?
秦霄不死心的沿着湖岸逡巡,終於見到一艘打魚歸來正在靠岸的漁船,秦霄忙不迭的跑了過去跳上了船。
四十餘歲的漁民夫婦,驚愕地看着眼前這個衣飾華貴氣宇不凡的年輕公子哥兒,有些驚嚇的說道:“這位公子,到小民這破船上來有事麼?若要買魚,也等我們靠了岸開艙讓公子細細挑選。”
“船大哥你別怕,我想僱你的船用。”
秦霄拿出一錠大銀,足有十兩重,塞到了船伕的手裡:“這艙裡的魚,我也全買了。只要你帶我在這湖上轉一轉,我找人。”
漁民夫婦頓時眼睛瞪得老大,連連擺手道:“哪裡用得了這麼多銀兩!滿船的魚兒加上這條船,都只值三五貫錢……這如何使得!”
“無妨,收下。別多說了,開船吧,到湖心去!”
那個老婦拿着漁網下了船來,在船艙裡給秦霄騰出了足夠大的地方。愕然的看着船兒離岸,呆呆的道:“真是遇到活菩薩了……”
漁夫渾身充滿了力量,奮力地搖起櫓來,烏篷小漁船十分靈動的在湖面穿行。秦霄在船頭指揮——“往那邊、那邊!”
“這邊!”
“反正有船的地方,都划過去看一下!”
老實憨厚的漁夫毫無怨言的任他指使,努力的搖着櫓。十兩銀子,夫妻倆起早貪黑忙活上三四個月,纔能有這點收成,還得指望天公作美魚羣肥碩。現在平白的得了這麼一大筆收入,就是劃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
凡是有船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有見到仙兒的船。大多是些漁船,再不就是一些公子哥兒攜美泛舟在遊玩。秦霄的聲音也喊得有些乾澀了,漁夫殷情地給了他一壺茶水來喝。
秦霄的心裡,越發的感覺痠痛和擔憂起來。
仙兒,我最疼最愛的仙兒,你在哪裡?
你是在怪我麼?
你知不知道,你傷心難過,就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你的不幸,就是我的災難!我秦霄造下這麼多殺孽,老天爺你要懲罰就衝我來吧!我只要仙兒平安、幸福的過完這輩子!
秦霄的心裡,從沒有過的亂了起來。這世上,若還有一件事情讓他憂鬱和傷心,牽動他的每一根神經,那絕對就是仙兒的安危!
縱然身邊有了上官婉兒和墨衣這樣的女子,可是內心的最深處,李仙惠的地位是絕對無可撼動的!不管出於任何理由,秦霄都從來沒有想過要失去她!
湖面上的東風襲襲,吹得秦霄滿胸的愁悶泛起浪來。一顆心,就如同被醋水浸泡着,窒悶而又酸楚。
過了許久,秦霄終於心念一動,轉頭對船尾的漁夫說道:“船大哥,湖東有個小島,你會走麼?”
漁夫有些疑惑的說道:“公子可是說的,那個湖心小築?半年前刺史老爺派人來將那一片的蘆葦地都給割了去了,整出了三條河道來,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但是有官府的指令下來說,我們打魚的不許去那塊地方。”
秦霄心念一動,揮手說道:“走,就去那邊!”
“這……”
漁夫遲疑道:“這不好吧?違了官府的意思,很難辦的!”
“你就走吧!”
秦霄極不耐煩的說道:“天大的事,本候爺給你頂着!整個湖都是我的,還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麼?”
“啊?啊!——”
漁夫大驚:“您就是楚仙候爺?這……小人馬上划過去!”
這一下,漁夫劃得更賣力了。小小的漁船,像只梭子一樣在湖面上滑行,往東而去。沒過多久,水面線上就出現了三條整理好了的河道,都有二丈多寬,大船也可以安然通過,漁船進了航道,一條直線就朝前劃去。
秦霄的心漸漸的揪了起來:不出意外的話,仙兒肯定在這裡。仙兒……湖心小築,那個石屋,你也很懷念麼?
過了不久,如願看到了那個小島,旁邊果然泊着一條船兒!
靠岸的地方,已經不是當初那樣光禿禿的,而是修了一個小碼頭,其他的,倒是沒有任何改變。
秦霄等不急了!大聲一喊:“仙兒!——”
泊在那裡的那條船中,驀的鑽出一個碩大又黑的人影,居然是鐵奴。就在船上指着秦霄嗚嗚的叫了起來還跳着腳,撒腿往島上跑去。跑了一半,又跑了回來。焦急的在岸邊走來走去,等着秦霄的船行靠岸。
果然在這裡!秦霄心中一喜,看來仙兒讓鐵奴駕着船,送她到這裡來懷舊了。
秦霄不等船行靠岸,縱身一躍上了岸。扯着鐵奴的胳膊肘兒說道:“仙兒在島上麼?”
鐵奴面上盡是狂喜之色,指着島心石屋連連點頭。
還等什麼?
秦霄飛步就朝島中石屋跑去!
石屋沒有什麼變化,唯一不同的是,那面鐵門已經是鏽跡斑斑。秦霄跑到石屋邊,心也突突的跳了起來,緩緩推開鐵門。心中一酸,眼淚就差點兒掉了下來。
石屋裡,之前鎖着李仙惠的鐵鏈依舊串在牆上,石凳也還在。地上鋪着的,也是一些乾枯的蘆葦枝。
李仙惠像一隻受驚了的小鳥,蜷坐在牆角邊,抱着自己的膝蓋,居然睡着了。
秦霄輕輕的走了過去,愧疚而又傷心的看着這個最讓自己掛心的女子。她的臉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蒼白過,臉上還殘留着淚痕。雖然穿着華貴的衣飾,髮髻也十分工整的挽起,也綴着一些頭釵耳環和花鈿,但是整副景象!都是那樣的傷心和落寞。
秦霄輕輕的走到仙兒身邊,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將她攬入懷中。
李仙惠半夢半醒之間,囈語道:“老公……”
秦霄心裡好一陣痠痛,輕輕的在她額間吻了一下:“是我,仙兒。”
李仙惠驀的驚醒,身子一彈就坐了起來,然後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秦霄,瞪大了眼睛說道:“我、我肯定是在做夢!”
秦霄站了起來!攤開雙臂:“仙兒,我地好仙兒,不是夢,老公回來了,真的!”
出乎秦霄的意料之外,李仙惠並沒有忘情的撲到他懷裡,而是飛快的轉過身去,捂着嘴哽咽的說道:“我寧願你沒有回來!”
秦霄既傷心又不解的走上前去,從後面抱住李仙惠:“怎麼了,仙兒?你不想我回來麼?”
李仙惠渾身軟綿綿的,緩緩搖了搖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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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
秦霄一時口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只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心亂如麻。
李仙惠輕輕的轉過身來!緩緩伸出雙臂越過秦霄的腋下將他抱住,眼淚就這樣無聲的流着,也不說話。
只是秦霄感覺到,已經瘦了許多的李仙惠,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着自己。
她的心中,是不是也在用同樣的力量在掙扎?
秦霄心中好一陣痠痛,將李仙惠緊緊的抱到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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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二人都沒有說話。窄小的石屋裡,似乎都能聽到李仙惠的眼淚,滴落到秦霄的袍服上的聲音。
秦霄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情感複雜,而且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話。
一年未見的相思之苦,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懷裡,只是一個傷心的人兒,每天躲到這間小石屋裡,偷偷的哭泣還不能讓別人知道。在外人面前!還要裝作十足的堅強。
秦霄唯有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感受着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抽泣。生怕手一鬆,她又消失在自己眼前。如果可以,他很想將仙兒嵌到自己的肉裡,鐫到自己的骨上,此生此世,也永不分離。
過了半晌,秦霄感覺喉間像是有針刺一般的難受,聲音滿是乾澀的說道:“仙兒,我……對不起你。”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仙惠的感情,終於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奔泄而出。原本無聲的抽泣,變成了孩子一般的號淘大哭,用她瘦弱的拳頭,狠狠的錘着秦霄的胸脯:“那你爲什麼還要回來、爲什麼還要回來!”
秦霄捉住李仙惠的手,大聲說道:“因爲你是我最愛的仙兒!我這輩子最疼最愛別人永遠也無法代替的仙兒!若有一萬個理由不讓我回來,但只須這一條就足夠了!足夠了!”
李仙惠放聲大哭起來,緊緊的抱着秦霄不肯放鬆,似要用心全身的力氣。
秦霄感覺,自己的眼眶彷彿就有某些東西溢出來,心裡一陣酸酸的東西堵了上來,生硬而又殘忍的撕扯着自已的心。
那顆曾經無比強大的心臟,在仙兒的眼淚之下,就這樣冰雪般的融化下來。心中那一片溫柔聖地,始終只屬於仙兒一人。她的眼淚,就是最致命的殺手銅,讓睥睨千軍傲視沙場的秦霄,不攻自潰。
李仙惠的哭泣!似乎沒有止境一般,看似都要暈厥過去。秦霄心痛而又擔心的撫着她的背,柔聲說道:“快別哭了。你的身體已是越來越差,這樣哭下去會很傷身的。”
勸慰了許久,李仙惠總算是止住了哭泣,軟軟的倒在秦霄身上。
秦霄像當初一樣,抱着她一起靠牆坐了下來,將她摟在胸前,憐惜的撫着她蒼白而且瘦了許多的臉龐,替她抹去淚珠。
“仙兒,你瘦了許多……我、我的心,都要碎了去了。”
李仙惠十分勉強的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蒼白笑容,還是有些哽咽的說道:“你有見到我們的孩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