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從隔間走出,眼角淚痕已幹,也已經管理好了情緒,嘆了口氣:“今日之事,不怪你們,是朕用人不察所致,如今朝政已經撥亂反正,還請各位將軍各司其職,到蜀中後各有封賞。”
陳玄禮帶領衆人高呼:“吾皇聖明,吾皇萬歲!龍武軍誓死效忠陛下!”
跪在一旁的李亨愣了愣,眼角閃爍過一絲失望之色,隨後龍武軍衆人退了下去,堵在驛站四門外的兵卒們都已經撤離重新組隊。
李亨向着背朝他站立的李隆基叩首道:“父皇,兒臣身爲太子,應當主動承擔殺賊復土之任,願意前往朔方召集士卒收復長安。”
“既然你有這樣的心意,朕就封你爲天下兵馬大元帥,着手主導平叛事宜。”
“那兒臣告退。”
李隆基始終沒有回頭去看他,父子二人嫌隙已深。李靜忠攙扶着太子走到院子裡,李亨回頭朝皇帝的背影看了一看,快步走出了驛站南門。
太子六率千餘人馬已經列陣齊備,李亨也翻身上馬,帶着自己的家眷和附庸官員們,朝着靈武的方向進發。
玄宗也要繼續向蜀中避難,臨行前他命令高力士把楊玉環葬在了佛堂的梨樹下,並派幾個得力的小太監看墳。
但是皇帝的大隊人馬剛走,幾個小太監就動起了心思,誰願意留在這個冷落閒置的馬嵬驛給一個女人看墳,況且這地方仍然在京兆府的範圍內,萬一安祿山的騎兵殺過來,他們的小命還能保嗎?
這幾個太監商量了一下,便在第二日私下分了包裹獎賞四散而逃,但其中一名太監在逃跑的過程中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強人,將他攔截在了小路中央。
盜匪手持利斧質問道:“你是何人?爲何在這山林中狂奔,不說實話的話把你剁成兩截。”
小太監經不住嚇,雙腿一軟就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盜匪揪着鬍鬚琢磨道:“聽聞楊貴妃美若天仙下凡,雪肌玉骨,不妨你帶我們過去看看,也不枉在這世道上走一遭。”
小太監對這些人的惡趣味深爲恐懼,心想一個下葬的女人有什麼可看的,但還是帶着這些傢伙到達了馬嵬驛,指着梨樹下的墳包說道:“喏,那就是貴妃娘娘的墳墓。”
“兄弟們ꓹ 抄傢伙挖。”盜匪們跳下馬匹,用身邊的長槍短劍開始刨墳ꓹ 很快露出了一卷草蓆,草蓆裡面是包裹屍體的綢布。可憐楊玉環一代美人,死後連一個棺材都落不上。
當這些人準備割開草蓆欲目睹貴妃真容時ꓹ 一支馬隊陡然從馬嵬坡上方的山林中穿出,全身披掛鐵甲來勢洶洶ꓹ 賊匪們哪還顧得上欣賞貴妃,慌忙騎上馬奪路而逃。
這支鐵騎來到墳堆前ꓹ 爲首騎將握着長槍ꓹ 指着站在原地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問:“這是何人的墳墓?”
小太監如實回答道:“這是楊貴妃的墳塋。”
騎將皺起眉頭大吃一驚,顯然理解還需要一段時間,他冷笑地看着這閹人問道:“想必你就是守墳的太監了吧,堅守自盜就是你把盜匪引到這裡來的。”
“不,不,不是我!”小太監驚厥地撒腿就跑。
騎將早已打馬前衝,手中長槍向前刺出ꓹ 槍尖染血從他的胸口穿出,死得不能再透。
這些騎兵下馬看着躺在草蓆中的楊貴妃ꓹ 面部依然羽羽如生。有士兵嚥着唾沫問道:“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騎將冷聲說道:“把貴妃墳留在這裡無人看守ꓹ 遲早還會有賊人來盜掘。據段副使所說ꓹ 我們來這馬嵬驛是奉了李大夫的命令ꓹ 想必李大夫讓我們過來,就是想讓我們保護好貴妃娘娘的屍骨帶回去。”
“好ꓹ 就這麼照辦。”
這些兵卒砍樹做了一個簡易的棺轎ꓹ 輪流擡着朝西往蘭州方向而去。
與玄宗入蜀的過程大致相同ꓹ 李亨前往靈武的道路也艱難險阻,他這千人隊伍雖然精簡ꓹ 但依然需要沿途討要吃喝,還要時刻提防叛軍和趁着動亂四處劫掠的盜匪。所幸他的兩個兒子都挺爭氣,建寧王李倓親率幾十騎在前,親自衝鋒誅殺攔路搶劫的賊匪,廣寧王李豫又親自率兵斷後,這讓未老先衰的李亨寬心不少。
衆人一路飢寒交迫來到朔方軍的根據地,情況纔有所好轉,朔方留後使杜鴻漸親自率隊出三十里相迎,把他們接到了靈武。
……
這時李嗣業的軍隊在河西集結完畢,共糾集作戰部隊八萬人,民夫以及輔兵六萬人,對外號稱二十萬大軍。他以戴望、岑參爲參軍事,杜甫留守涼州。以段秀實爲前軍統領,以封常清爲後軍統領,自己執掌中軍。又以田珍爲先鋒,以臧希液爲飛虎騎將軍,燕小四爲玄武炮營統領,浩浩蕩蕩地從蘭州浮橋上渡過黃河朝着蘭州而去。
在安祿山起兵前的一年前起,他就開始派米查幹在關中江淮等地購買糧食運往河西,作爲戰備資源,如今又在蘭州向百姓募集糧草,徵調民夫。
令他比較意外的是,百姓的積極性很高,許多人願意加入軍隊討伐叛軍,這些人中有秀才書生,也有販夫屠夫。
反正民間的一致認同就是皇帝老糊塗,用了一個白眼狼胡人,賜給他富貴還不滿足,竟然還要謀奪全部家產。百姓們對於玄宗的評價也是同情大於批評,類似與東郭先生與狼的寓言。
他們對於李隆基長達十多年的怠政雖大概知情,但全部都怪罪到了李林甫與楊國忠等人的身上,只說陛下被小人所誤。即使說到皇帝的不是,也只是淡淡的一句陛下遠賢臣近小人,糊塗啊。
這也並非只是民風淳樸,而是開業三代帝王所樹立的威信和民心還在起作用,開元之治的盛世也使得百姓民心向唐,他們還希望能過上以前那種溫飽富足的日子,雖行萬里不持寸兵,關中富足夜不閉戶,就如杜甫詩中所言: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這場戰爭實際上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只是一場狂歡式的破壞,安祿山除了能搶劫外,幾乎沒有任何勝算,若不是朝廷一系列的騷操作,今年的平叛就該是尾聲了。全天下的百姓就沒有人希望安祿山獲勝的,當然河北那些靠劫掠爲生的百戰老兵們自然不能做數的。
民心可用,民心可賈,這足以說明唐王朝氣數依舊堅挺,在這種輿論條件下造反,你就算不縱兵搶劫,不濫殺無辜,所有人依然會把你當做反面角色來口誅兵伐。
李嗣業的大軍從蘭州到渭州,再從渭州到達秦州,秦州也叫做天水郡。這裡已經是關中與隴右的邊緣範圍,他之前曾派段秀實得精兵將關中通隴右的三條古道回中道,隴關道,和咸宜道全部控制住,以防止叛軍率部進入隴西。
事實上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叛軍進駐到隴州後便不再西進。安祿山在長安大肆劫掠了一番,便搬運着無數財寶,宮女嬪妃、梨園樂舞,還有各種稀有動物送往洛陽,在禁苑凝碧池中大宴羣臣。
李嗣業在天水見到了運送楊貴妃屍體的塘騎隊,他面對躺在棺轎草蓆中的楊玉環,神情頗爲傷感地說道:“貴妃娘娘對我有知遇之恩,若非她與楊家姐妹昔日引薦,我也不會有今日這樣的成就。只是天下但凡出現禍患就要怪在女人的身上,安祿山發動叛亂的根源乃是皇帝、還有李林甫、楊國忠、跟楊家姐妹有什麼關係?”
衆將士聽了都大吃一驚,然後深以爲然,李嗣業立刻命令人打造棺槨,在天水城外給楊貴妃選了塊墓地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