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琮眼中,房遺直這個大舅父,簡直就跟個透明人一樣,非常的沒有存在感。直到房玄齡仙逝之後,他才從爵位繼承上,記起這位素來以木訥聞名的大舅父,從此便是房家的掌舵人了。他心中隱隱生出些許的不滿,他覺得哪怕是看起來衝動魯莽的房遺愛都要比房遺直更有一家之主的氣魄,這樣一個木訥的人,在未來會將房家帶向何方?又會對他的將來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雖然這些問題,並不適合小孩子這麼認真地考慮,可是李琮卻怎麼也不能把心中的憂慮拋開。
而李治控制永寧的消息來源的舉動,他倒也猜到了幾分,只是對於其中的深意卻無從體會,只當成這是李治也同樣不滿房遺直的一種表示,於是他也同樣對永寧嚴防死守,堅決杜決永寧有可能給予房遺直任何幫助的可能。
可是讓所有關注着房家的人都覺得鬱悶的是,房遺直這位新上任的房家家主,並沒有任何守孝之外的作爲傳出來,他似乎竟是把自己當做了一個單純的孝子一樣,每天守己復禮,做着孝子當做的一切事情,而這些事情之外的任何事,都一副陌不關心的樣子。
連帶着房遺愛那邊,雖然被李治奪情,仍然繼續着軍中的職務,可是也同樣是按點來去,業務時間要麼呆在公主府,要麼就呆在房府,並不曾再在外面閒逛浪蕩,惹是生非。就是高陽公主,這段時間以來都安靜了許多,不僅拒絕了以往最喜歡的熱鬧聚會,就連串門子的愛好也沒有再繼續,晉陽公主等人若是想見她,竟是還要親自上門才能見得着……
房遺則本來婚事已經在籌備當中了,可是因爲房玄齡的喪事,便又耽擱了下來,好在原先已經明確表示了要娶人家姑娘,而且準備工作都已經開始了,所以女方家中倒是沒什麼異樣之處,畢竟生老病死這種事是誰也不能控制的,只要不是有心悔婚,便是再晚上三年,那也沒什麼,女兒家本就嬌慣寶貝,能晚些出門子,當爹孃的心裡倒也隱隱歡喜。
房遺則本人對於婚事什麼的根本就沒有太過上心,都是盧夫人和杜氏一手操持,他的重心依舊放在致知書院上。這間書院成立之初,房家上下便有覺悟,這就是老爺子留給小兒子的產業,房玄齡在時自然有他全權打理,可是此時房玄齡已然不在了,各種事務便紛紛壓到了房遺則的身上,即使守着孝,那些事情卻也是一件也推脫不得的。一時之間,房家兄弟之中最活躍的倒是要屬房遺則了。
若說房遺直的表現與他一貫木訥的形象很符合的話,那麼房遺愛一反常態的低調,和房遺則的活躍,卻將房遺直的那份木訥大大的打了折扣。能夠壓得住房遺愛這個惹事精,能夠容得下房遺則的聲名雀起,細細思量,又有誰能再小看了房遺直去?
李治對於房遺直非常的不滿意。房家的這樣一番變動,他自然能解得出其中的深意,所以對於房遺直這樣只守一家的想法,極不認同,不免在永寧面前便多了些抱怨。
永寧卻只是笑而不答,任由着李治發牢騷,她本人卻是過耳即忘,壓根就沒有上心過。
李琮礙於年齡,宥於目光所限,對於房遺愛和房遺則的表現並沒有過多聯想,深挖背後的含義,只是從表面去分析,於是房遺直的作風就更讓他看不過眼,在李治解禁了對永寧的消息封鎖之後,第一時間便跑來找永寧解惑。
“母妃,外公爲什麼要將大舅父定爲下任家主?難道就因爲他是嫡長子?”在李琮看來,房遺直唯一的優勢,便是這個“嫡長子”。
“你是覺得,大舅父除了嫡長子這個名頭,其他方面不顯其才,武不如你二舅父,文不如你三舅父,是這樣嗎?”永寧放下手中的一卷書,擡眼輕笑,看着李琮。
李琮被永寧給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輕輕地點了點頭,卻沒再說話。其實他也明白,事關家族,房玄齡又怎麼可能不認真考慮,房遺直必定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特質讓房玄齡看重,所以纔會形成如今的局面,但是他卻沒能看出來而已。
“五郎……你要知道,一個驚才絕豔之輩,或可爲家族帶來無上榮光,卻絕不可能讓家族世代傳承下去……於而今的形勢而言,房家的家主,並不需要是什麼文成武就之輩,只需一個‘穩’字,便能得其勢……你大舅父從來都不是什麼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驚世奇才,他也只是於你外祖父這許多年來的教導之下,吃透了這個‘穩’字少年時,他也曾鋒芒畢露過,只是那才幹卻也只是驚鴻一現,便在你外祖父的示意之下,盡皆收斂了起來……對你大舅父,不論是你二舅父、三舅父,抑或是我,都滿心的敬服,他家主的地位,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的,也是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去相信、去依靠的……你明白了嗎?”永寧的解釋並不算詳盡,其中更多的內情,卻是不宜說給李琮知道的,至少能讓房遺愛這麼乖巧聽話的原因,便絕對不是她這簡單的幾句話間,便能說清楚的。
李琮對於永寧的這番說辭,並不能全然理解,他卻也已經習慣於此,只記在心頭,靜待來日融會貫通。
房玄齡的死訊,像是一把導火鎖一般,引起了一連串的反應,短短几個月之間,貞觀舊臣殂逝了好幾位,李治雖然心中多少也是有些難過的,可是更多的卻是興奮。這些舊臣的存在,就像是時刻搖晃在他頭頂的一塊巨石一般,一旦他有些什麼舉動,總是會有那些舊臣跳出來說什麼祖制、規矩之類話來阻礙,而今這些舊臣卻似是在歲月的流逝下不得不沉默了下來,朝政的推行過程頓時順遂了許多。
李鈺雖是早產,可是身體卻一點都不比正常的嬰兒差,反倒是精力還要更旺盛上一些。或許是因爲李琮出生的時候,正值永寧遭難,而李琮更是剛出生便被李世民帶去了兩儀殿撫養,所以李治幾乎沒有見過他剛出生時紅撲撲、皺皺的樣子,於是皇帝陛下對於一天一個樣的李鈺格外的感興趣,每天幾乎都把來看孩子、抱孩子、逗孩子當成公務按時按點地來辦了。
李琮對於這個小了他近十歲的弟弟,也報以極大的熱情,每天同樣都要來看上好幾趟,沁華更是跟長在育嬰室裡了一般,連永寧想見她,都要將李鈺抱來身邊她才肯跟着過來。
等李治也發現了沁華這“愛弟成癖”的毛病之後,總算是把注意力從李鈺身上轉移走了一部分,開始試圖把沁華粘弟弟的毛病給掰正過來,重新奪回女兒心中最愛、最重要的地位……永寧看着這父女倆每天上演的一出出鬥智鬥勇,倒是把女兒移情別戀的鬱悶都給轉移了出去。
本來的一家四口,如今變成了一家五口,倒是越發顯得熱鬧了起來。這天晚上,李治正拉着永寧膩歪,突然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聽見清妍微微顫抖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陛下,娘娘……配殿那邊過來傳話,說是公主殿下和小皇子一起病了,渾身發熱,好像,好像還起了疹子……”
沁華因爲對弟弟這種新生事物的好奇感作祟,這些天一直都住在李鈺的配殿,每晚睡前還要求必須把李鈺的嬰兒牀擡在她的榻旁才行,而永寧和李治都磨不過她,又想着並無大礙,便也由着她去,沒成想,今日卻得到了他們姐弟一齊生病的消息。
李治和永寧心頭都是猛然一跳,尤其是永寧,心中尤爲不安。雖然李鈺因爲年紀小的原因,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麼預防,可是沁華這幾年她卻一直都沒有放鬆,魔藥方面的調理始終都是按着程序走的,別說沁華了,就算是李琮也是從小到現在都幾乎沒生過病的,這事蹊蹺呀……
等着他們趕到配殿的時候,御醫已經在殿內替兩個孩子把脈了。永寧緊張地握着李治的手,低聲詢問道:“前些日子你下旨召孫神醫回長安,可有消息了?”她倒不是信不過御醫的醫術,她信不過的卻是這些御醫的人品以前她不止一次從自己的藥方、藥碗裡發現過相沖相剋的東西,可是這些御醫便是再多處置幾個,也能不保證剩下的這些人就是乾淨的,也只有孫思邈纔是真正的醫術能與人品掛鉤的大夫,換了別人她還真不敢輕易相信。
李治也很清楚永寧的顧慮,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已經找到了,應該就這兩天便能到長安,你別擔心……”他從房玄齡突然病逝,便起了找孫思邈回來的念頭,等着那些老臣接二連三的出事之後,他自然更不敢再耽擱,只是孫思邈的行蹤過於飄忽,時至今日纔算得了準信兒。
李治和永寧雖然沒有再說話,可是心中卻不約而同地對於一雙兒女同時病倒,生出了些別樣的想法,眼神中閃爍着的寒光,也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