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常把高麗稱做彈丸之地,但實際上百濟疆域還不到高麗的三分之一。然後就這樣一個蕞茸小國,野心卻一點也不小。多少回高麗發動的戰爭,不管是對新羅,還是對大唐,背後都有百濟的影子。只是這個國家小得太容易讓人忽略,導致大唐上下至今對百濟都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永寧比照着對高麗的辦法,從情報到地圖,詳細地記錄着百濟的情況,甚至在情報的字裡行間多少都帶有些傾向性,很多地方都標明瞭百濟的野心。
慰禮城是百濟最早的國都,只是地理位置過於靠近高麗,所以百濟幾度遷都,如今的慰禮城早已不復昔日榮光。永寧漫步在慰禮城的街道上,心中是萬分的感慨。這曾經的百濟國都,入目一片破敗,那小土坯房,矮小陰冷,就永寧165公分的標準身高想要進屋,都會下意識地低着頭。
擱大唐,別說是國都了,就是縣級以上的城市,都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建築。永寧坐在慰禮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的最大的一家飯館裡,點了四菜一湯,都是當地特色,不過顯然不合她的口味,每樣都只是嚐了嚐便放在那裡當樣子看。她沒讓店家上茶,只要了一壺白開水,當然這水她也沒喝,慰禮城的水都帶着些古怪的鹹味,她動作極快地清空了水壺,然後用魔法裝了一壺沒有異味的熱水,才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百濟的國民並不算富裕,會到飯館吃飯的多是外來客。小小的百濟現在也是各地的人物雲集,想發戰爭財的不在少數,於是永寧在這裡倒還真是聽到了不少的消息。在跟隨幾個高麗人用懾魂取念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報之後,永寧對慰禮城這個地方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百濟跟高麗都是沒法比的,高麗建築城池,城牆高而堅固,而百濟這邊卻多是土城,基本上很難對唐軍構成什麼有效的威脅。永寧一路過來,已經對比了五六座城池,基本上都是一個建造模式,她覺得下一站可以直接去百濟現在的都城泗沘城看看,如果泗沘城也是這種狀況,那麼百濟其他的城市就基本上沒有再去探察的必要了。
泗沘城靠海,與慰禮城相距也並不算太遠,永寧也並不趕時間,一路晃晃悠悠地行去,倒也不累。等到了泗沘城,她完全放下心來,這座城池建造的比她一路上見過的都要好。但是再好,它也同樣是土石架構,與大唐那種正統城牆的堅固程度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
永寧很是鬆了口氣,她實在是受夠了百濟的貧瘠,如果不是她這些年養成了往儲物手鍊裡儲存食、用物品的好習慣,怕是她連一日三餐都要幻影移形到大唐的地界去解決了。以前她總認爲自己是個好找發的人,但是來過百濟,她才知道其實她太嬌生慣養了。
雖然永寧已經對泗沘城定性,但是既然已經到了跟前,天色也尚未過午,她還是決定要進城去看看。只過了兩條街,永寧便再度感慨上了,這泗沘城的存在就是爲了證明“時代在進步,百濟人民的生活水平在提高”這一歷史事實。
百濟這座新都城內的建築雖然也同樣是土質結構,但是民房明顯比別處的要寬敞些,而且來往的行人臉上也多少都帶着些笑容,而不像其他城市的百姓那樣眼神空洞而麻木。泗沘城的面積比其他城市要大些,可是也沒有大出去太多,王宮就坐落在中軸線上,單看建築倒比外城更像一座城池——王宮的宮牆全部是三尺長、一尺高的青石壘成,在一片土坯房中間顯得格外的威武。
永寧並無意接觸百濟的當權人物,只在泗沘城隨意地逛了逛便惦記着回幽州,好歹吃頓新鮮、有油水的飯。她卻不知她毫不避諱地一身道袍瀟灑來去,早就驚着了不遠處馬車上的一個人。
“永寧——”
永寧一愣,她沒想到遠在百濟居然還能遇到故人。她甚至都不用回頭,只從脊背發麻的感覺便能認出,身後叫住她的人,竟是辯機
辯機依舊一襲半新不舊的白色僧袍,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下,似乎在發着柔和的光芒一樣。永寧的眼神恍忽了一下,已經多久未見了?似乎就是她入道前辯機離開後,她與他便再未見過面了。
辯機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了永寧的跟前,臉上掛着謙沖的微笑:“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多謝師兄掛念,小道安好……”永寧稽首爲禮,也同樣微笑着說道。
“你……”辯機看着永寧一身的道袍,倒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小道五年前入道,道號寧真……”永寧完全一副將辯機當做舊時好友的態度,解說前事。
辯機點了點頭,目光朝永寧背後的百濟皇宮望去,然後又低下頭看着永寧,問道:“師妹來百濟,何人同行?所爲何事?可有需要貧僧幫忙之處?”
永寧挑了挑眉,若含深意地看着辯機,卻沒有接他的話。她心中對於辯機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也是格外的感興趣,她可不會認爲辯機是閒逛到這裡的,尤其他話中的意思,竟好似他在百濟很有些地位似的……
辯機見永寧不說話,連忙解釋道:“貧僧三年前被師傅委任於泗沘城迦藍寺住持,承蒙國主看重,得了個國師的封號,若是師妹在百濟遇上了爲難之事,想來貧僧還是可以幫上些忙的……”
永寧眨了眨眼,雖然一路上早就知道百濟崇尚佛教,但她絕沒有想到在百濟民間享有崇高聲望的聖僧國師居然會是辯機。她直視着辯機的雙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發現,在他眼中居然還殘留着對她的留戀她一直以爲,當初辯機的師傅會突然將他帶走,定是找到了解決他身上問題的辦法,實在沒想到當年她無意中的一次反擊,居然讓後遺症過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被消除。
永寧想着辯機的俗家身份,嘆了口氣,說道:“唐皇陛下已經定下了東征,高麗、新羅、百濟三國或許不久之後便要沉淪於戰火之中,小道也只是想在戰前過來看看,日後再來,怕是三國也不再是如今模樣了……”她並無意將辯機給拖進來,雖然身爲百濟的國師,他最後怕是也難置身事外,但是從她心底來說,她總不願與辯機牽扯太深。
辯機的眼神一暗,低聲問道:“真的,只是看看?……”
永寧一愣,從辯機的語氣,她能聽出他似乎知道些什麼,她臉上的微笑不由自主地僵硬了那麼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復了正常,眉梢上挑地說道:“若非如此,還能是什麼?”
永寧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無形的疏遠感,讓辯機幾乎維持不住他一貫平和的心態,他心裡一直沉睡着的那頭猛獸像是覺醒過來了一般,撕裂得他心胸疼痛不堪。“不知師妹在何處落腳?”他儘量讓聲音平穩下來,可是還是不由自主地出現了細微的顫音。
永寧只從辯機的聲音中,便感覺到了一種危險,她鎮定地搖了搖頭,說道:“小道已經看完了想看的,正要離開泗沘城……”
辯機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臉上的微笑也因爲這眼神而變得有些詭異。“師妹才進城連一個時辰都不到,這麼快就看完了?這一路行來,每座城師妹都少說要呆上一兩日的,怎麼就偏偏如此薄待百濟的都城呢?貧僧自來百濟,便少遇故人,師妹不如多留幾日,與貧僧敘敘舊,可好?”他這幾句話說得極緩慢,卻抑揚頓挫將聲調控制的很完美,成功地讓永寧渾身發毛。
永寧也不知是因爲辯機的聲音,還是因爲他話裡的意思,反正就是從心底泛起一絲害怕的感覺。她這時才注意到,原本行人不斷的街道上,居然不知何時起便空無一人了。她的雙手用力地在袖攏中握成拳,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臉上的微笑卻怎麼也維持不住了。
“師妹是在害怕?”辯機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笑容依舊地說道:“貧僧又怎麼捨得傷害你?既然不會傷害你,那你爲什麼要害怕呢?”
辯機的聲音跟永寧幾年前聽過的並無二致,只是些時她心底卻再也升不起那種酥麻臉紅的感覺,只覺得畏懼。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說道:“小道爲什麼會有害怕的感覺,師兄該很明白纔是……小道不會過問師兄爲何會在百濟之事,師兄又何必強留小道?”
只從辯機的話裡,她便聽得出來,辯機這個國師絕對不單純。雖然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被辯機盯上的,但是會這樣注意她……永寧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去見見袁天罡。
辯機的目光也在閃爍着,心中不停地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