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背靠在殿內的盤龍柱上,意態悠閒地把玩着系在腰間的佩飾,看向太子的目光帶着三分嘲諷、三分可憐。“太子殿下就只想到了家父會傷心難過,怎麼就沒想想陛下和皇后娘娘到時會如何呢?”她似笑非笑地半垂着頭,似乎並未把太子充滿威脅的話放在心上。
太子微微愣了一下,複雜的神色以幾不可見的速度換上了原先的那副猙獰之狀,說道:“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難道父皇和母后還會爲了你難過不成?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永寧擡頭看了太子一眼,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爹爹曾經說,陛下最愛重的皇子就是太子殿下,這份愛重與對魏王殿下的愛寵是不同的……當日我還不懂爹爹到底是什麼意思,倒是今日見了太子殿下,才明白……”
“你明白什麼?”太子似乎有些緊張,看着永寧的目光有些閃爍。
“就憑太子殿下這般才智,若無陛下庇護,怕是早就從太子的位子上跌下來了吧?”永寧的語氣格外的輕蔑,渾身上下都透着股看不起人的意思。
“你——”太子臉色一下子慘白了起來,以快到猝不及防的速度隻手掐住了永寧的脖子,但是沒等他用力,永寧便從他手底下消失了……
“怎麼?被我說中了?所以太子殿下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了?”永寧的聲音從太子的背後傳了過來,太子又驚又懼地迴轉過身,看了看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的永寧,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剛纔掐在永寧脖子上的體溫彷彿仍在,可是她的人怎麼就突然到了他的背後呢?太子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永寧微微一笑,對於太子的識實務感到很滿意。她緩步走到几案坐榻處,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然後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對太子說道:“反正這會兒我人也來了,太子殿下看來也空閒的緊,不如咱們好好聊聊,如何?”
就在太子正在猜疑的工夫,永寧衝着敞開的殿門揮了揮手,厚重的大門隨着她的動作一下子關了起來。於是太子殿下別無選擇地坐在了永寧的對面。
永寧其實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話要跟這個倒黴太子說,但是等着真面對面的坐在這兒了,她反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單手托腮地看着對面面露懼意的太子,永寧忍不住嘆了口氣:“太子殿下,您讓我說您什麼好呢?您到現在居然都還覺得要再對我做些什麼,去讓我爹爹傷心,您知道,如今我爹爹已經在傷心了……”
太子的嘴張了張,但最終還是沒敢開口,只從他輕挑的不難看出,他心中仍是恨意難消。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太子殿下就真的不爲陛下和皇后娘娘想想?就算您不爲他們想,難道連自己的下場也不去考慮嗎?您就真的打算這麼破罐子破摔,倒行逆施到底了?”
太子垂着頭,身體微不可見的顫抖着。他的下場,他無數次的想像過,那像噩夢一樣糾纏着他不放的畫面,催促着他瘋狂。他越是害怕,便需要做些什麼去證明,而他做的越多,那噩夢便越清晰……他憎恨這樣等待結局的過程,一時一刻都是煎熬。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種即將失去的緊迫感便時刻纏繞在他身上,有時候他甚至是在期待着最後那一日的到來。
“太子殿下是何時注意到我的?又是爲何注意到我的?”永寧對這一點倒是頗爲懷疑,說實話,如果太子給出的答案跟長孫家有關的話,那她一定力挺長孫婧當上晉王妃,然後鬥志昂揚地跟她磨上半輩子!
誰知太子只是擡頭看了永寧一眼,然後仰頭半閉着眼,說道:“就憑小娘子這姿容,難道還不值得孤在意嗎?說來,小娘子今日的妝扮,可不如昨天……”
永寧斜眼瞟了太子一眼,然後問道:“太子殿下對長孫家如今力挺長孫婧爲晉王妃的事,如何看?”
“孤聽說,小九兒心悅於你……”太子眯着眼說道:“怎麼?難道你還指望孤會幫你不成?”
永寧冷笑了一聲,說道:“太子殿下居然還在糾結於這些小節之處,真是讓人失望呀!”
“你什麼意思?!”太子強忍着再次掐住永寧脖子的衝動,他明顯地感到永寧剛纔那些動作絕對不是凡人所能爲。
“諸皇子奪嫡,長孫家如今看中的人選是晉王!”永寧毫不介意將這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現在大概除了這位太子殿下死咬着牙不肯去看清局勢之外,也就只有被皇帝陛下寵得得意忘形的魏王,還陷在局中看不清大勢了。
“這不可能!”太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忽青忽白的煞是嚇人。長孫家與東宮的交往接觸跟以往並無不同,他一直對於長孫無忌解釋給他聽的,關於將長孫婧許給晉王,是替他拉攏兄弟的說法深信不疑。那是從小最疼愛他的親舅舅呀!是除了皇后之外,他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呀!長孫家怎麼可能……放棄他……
永寧從太子的表情,便能猜出幾分他的心事,譏笑着說道:“連殿下自己都對自己的下場憂心忡忡,您又怎麼會以爲長孫家願意陪着您一起去死呢?對長孫無忌這樣的政客來說,改換門庭是自然而然的事,更何況皇后嫡出的皇子又不是隻有您和魏王,將籌碼轉壓到晉王身上這種事想來他做的是毫無壓力的……”
“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太子似乎又陷入了那種瘋狂的臆想之中,他站起身來繞着殿內不停地快步急走,嘴裡還不停地叨唸着什麼。
永寧含笑看着太子癲狂的樣子,並不去理會勸解。反正這坑她是已經挖了下來,至於將來能不能讓人栽進來,那就看天、看運氣了。她轉頭透過木格子窗看天色,她進這殿中已經快一個時辰了,爲什麼還沒人來找她呢?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按說她滯留宮中的消息各處也該都知道了吧?就算別人不操心她的去處,她家父親大人也該時刻關心着纔是,畢竟她進宮的前就聽見那位新上任的師傅大人很盡責地讓人給她家父親大人遞了消息的……
永寧正琢磨着怎麼離開,就見太子用力地拉開了殿門,高喊了一聲:“孤不相信——”然後便快步跑了出去。
永寧低頭一笑,站起身來,撫了撫微縐的衫裙,也緩緩地朝殿外走去。
原本安靜的殿外,此刻已經站了不少宮女太監,一個個神情慌張地朝太子離去的方向張望着。等見到永寧從殿內走了出來的時候,這些人居然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
永寧挑了挑眉,目光從這些人的身上掃過,然後揚聲問道:“小女此刻要出宮返家,不知哪位職司引路相送?”雖然她知道離宮的路,但是宮中的規矩從來如此,外臣入宮是必需有人引路的,否則以擅闖論處,如今她正是打眼兒的時候,自然不肯犯這樣的規矩,免得被人拿到什麼把柄。
她的話音一落地,便有兩個宮女互望了一眼之後,走到了她跟前,然後規規矩矩地引着她往宮外走。
宮門外,迎接永寧的陣容挺強大,房玄齡與高陽公主居然都等在那裡。見她平安無事之後,房玄齡便自回尚書省理事,將送她回乾元觀的任務託付給了高陽公主。
“嫂子,你怎麼等在這裡?”永寧不解地看着高陽公主,依着這位公主殿下的脾氣,很該進宮去找她纔對,怎麼會等在宮門口?
高陽公主撇了撇嘴,說道:“皇后似乎是真的惱了我,以前我進宮哪裡有人敢跟我講什麼規矩,偏偏今日她派了幾個女宮左右不離地跟着我,多行一步都要拿着規矩來壓我,氣得我連兩儀殿都沒去,就出來了……對了,我出來後才得了消息,說是你被太子妃請去了東宮,是怎麼回事?你沒吃虧吧?”說着,她拉着永寧的衣衫很是左摸右看了一番。
永寧一邊推開了高陽公主檢視她身體的手,一邊低聲說道:“哪裡是太子妃請我去東宮,那是太子!”
“什麼?!”高陽公主大吃一驚,猛地按住永寧的肩膀,問道:“怎麼會是太子?他,他可有,可有……”她的目光在永寧的身上巡視着,恨不能透過衣服直接看到永寧的身體。
永寧自然明白高陽公主話裡的意思,就是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從她的目光裡也看明白了……“嫂子!”永寧輕輕推了高陽公主一下,輕聲說道:“太子殿下被我擠兌得跟發瘋了似的,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高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永寧,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會吧?!你,你瘋了?太子若是出點什麼事,你擔得起嗎?天啊!剛纔父親大人在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提這事兒呢?好歹也該讓父親大人幫忙給拿個主意呀!”她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太子再不得人心,那也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沒被廢,那皇帝就會護着他,不容人褻瀆,她萬分擔心永寧的言行會讓皇帝陛下震怒。
永寧卻笑而不語,一副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樣子,倒是讓高陽公主有些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