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並不急着趕什麼路,她只是認清了方向便緩步而行,出東門離開了洛陽。她走得不快,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的時候,也纔不過走出了二十來裡地。她倒並不在意周圍的環境如何,對她這樣一個已經成年的女巫來說,出門在外與呆在家裡是沒有什麼分別的,她有的是辦法讓自己過得很舒適。
她這一路行來,有些心煩意亂,腦子裡總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她打壓下去了這個,另一個又會冒出來,所以這會兒她的體力還跟得上,但腦力……她真的有些累了。
她一直走在官道上,因爲天色的關係,這會兒路上已經沒有了什麼行人,她四下裡打量了一下,然後轉身便進了道旁的小樹林。就如同過去幾年裡她常做的那樣,清出一小塊空地,然後忽略咒、驅逐咒等等一系列安全防護咒語使了一遍之後,才取出了一個她一直收藏在儲物手鍊裡的魔法帳篷。
這個魔法帳篷是當年她從魔法學院畢業的時候,抽中的畢業禮物,她上輩子一直沒機會使用,反倒是在這大唐年間得了實惠。魔法帳篷是施過空間魔法的,雖然從外面看是小小的一個,裡面卻是一個兩居室的小套間,廚房、衛生間也都齊備,維護起來也很簡單,只要用的時候在外包裝上的魔法陣輸入相當於一個清潔咒的魔力,就可以支持這個魔法帳篷的各項功能正常運轉十到十二個小時。
永寧無力地坐在客廳位置的沙發上,她都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病了,爲什麼總也忘不了李治錯身而過時的那個眼神呢?她捂着臉歪倒在沙發上,翻來滾去的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透着不舒服。
帳篷外面的風聲漸緊,吹得周圍樹枝“咯吱、咯吱”地亂響,更讓永寧心頭煩躁。她從帳篷裡出來,伸手在空中探了探,感覺得出一會兒大概就會有一場大雪,雖然她這頂魔法帳篷的各項功能都很完善,但是一大清早起來被埋在雪堆裡的感覺可不怎麼樣。
永寧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轉身又將帳篷收了起來。她曾經到過一次洛陽,知道再往前二十多裡地有一個鎮店,叫符丘集。那地方雖然不大,可是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卻還算乾淨,價格公道,老闆人也厚道。她揮了揮手,將方纔佈下的那些咒語都撤消,然後便幻影移形,直接到了符丘集鎮外。
這時的天色已經暗下去多時,符丘集已經家家點起了燈。永寧按着記憶中的路,一路平安地走到了王家老店。這家客棧據說已經開了幾十年,父子三代人經營出來的家業,如今已經很有一些規模了。
永寧走到店門前的時候,夥計已經打算關店門了,這天氣一差,老闆也願意早點關門休息。一見有客人上門,那夥計倒顯得挺興奮,回身便衝裡面喊了聲:“有客到——”然後,便弓着腰將永寧往裡讓。
雖然店老闆有意早關門,但是此刻大堂裡卻還是有着兩三桌的客人在吃飯聊天。大堂的燈火併不算明亮,只是在中央的地方空出了一片地方,用石頭壘了個簡單的火窯,裡面的柴火燒的“噼啪”直響,連外面的大青石都泛着紅光。
永寧一進來,掌櫃的只是點頭招呼了一下,然後便又低下頭看帳本。大堂裡的其他人也多有注意她的,只是出門在外的,多是不願意招惹她這樣的出家人的,所以雖有小聲議論、彼此交換個眼神的舉動,倒也沒出什麼格。
永寧天一冷,便時刻在身上加着保暖咒,所以也並沒有往火堆旁邊湊,只在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然後叫了些熱湯熱菜後,又要了一間客房。
這小夥計挺麻利,擦桌子倒水,圍着永寧一通忙活,很快便將永寧點的飯菜端了上來。永寧因爲心裡壓着事,胃口並不算好,只是到了時間便覺得該要吃些東西,純粹是習慣性的問題。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就覺得旁邊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緊盯着她看,看得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又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招呼小二換壺熱茶過來。趁着叫茶的工夫,她的目光貌似不經間地朝着旁邊看了一眼,然後她便愣住了。就在她右手邊的那張桌子,坐着一個老道,兩個道僮,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直盯着她看的便是那個少女。
那老道不是別人,正是神醫孫思邈更讓永寧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坐在孫思邈旁邊的那個少女,面相居然有幾分像晉陽公主……方纔孫思邈坐的這個地方暗,她也並沒有往這邊打量,所以沒有注意到他們這一桌,可是這會兒既然她已經與那少女對了眼,若是再不過去打招呼,便是失禮了。
永寧站了起來,伸手撫了一下身上的道袍,然後走到了孫思邈身邊,長揖一禮,叫了一聲“孫師伯”。孫思邈雖然與永寧見過幾面,但其實與她並不算熟悉,方纔他倒是看見進來了個小道姑,也覺得面善,卻沒認出來,就是這會兒永寧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也還是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師侄女”。
永寧一見孫思邈的神色,便知道他沒出來自己,連忙自我介紹:“小道道號寧真,師從乾元觀袁天師……”
“啊……原來是你呀,老道記得你……只是幾年未見,倒是有些不敢認了……”孫思邈微笑着衝永寧點了點頭,示意坐在他下道的小道僮讓了個位置,讓永寧坐下,說道:“前幾年倒聽你師傅提起過,說你跟着你師伯松明子云游去了,怎麼今天只你一人,你師伯呢?”
永寧也淺淺地笑着,說道:“師伯兩年前便與師兄去了別處修行,這幾年我一直獨行四行……”
她早就看明白了,松明子之所以會帶着她跑了兩年,完全是因爲身上揹着一個替她蒐羅人才的任務,等這個任務一完成,這老道立刻帶着他的寶貝徒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孫思邈聽了她的話,倒是一愣,眼下永寧看起來了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往前頭再推個兩、三年這年紀更小,他心裡不免嘀咕,這星衍宗帶徒弟的方法是跟別家不同,這樣年紀的小姑娘居然就敢放她獨自外出……不過,這些事也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議論的,也只好閉口不言。
永寧也自認與孫思邈這樣的人物沒什麼共同話題,她的目光不由得轉向了正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少女。此時這少女正一臉喜意地看着她,倒讓她心裡愈發地猶疑不定了——這姑娘長得跟晉陽公主也太像了些吧?她有些猶豫地,問道:“你……你可是……”
“怎麼?幾年不見,便不敢認了不成?還是,你已經認不出我是誰了?”少女噘着嘴,下巴翹得老高,大有一副“你若是敢認不出我是誰來,我絕對饒不了你”的意思。
永寧忍不住扶額:“天啊居然真的是您我還以爲自己認錯人了呢……不我寧可我認錯了”這少女居然真的是晉陽公主,永寧覺得自己要瘋了,這位公主殿下怎麼跟在孫思邈身邊?她在洛陽呆的那兩天,並沒有聽高陽公主提起過此事呀……
孫思邈挑了挑眉,這纔想起當年在長安便有傳言,說是晉陽公主與房家的小娘子——就是眼前這個已經出了家的寧真小道姑是知交好友,他暗暗地鬆了口氣。他這一路上也是提心掉膽的,被這位公主殿下嚇得夠嗆,偏偏這一路被她纏上不說,還不敢把她丟在半路上不理會……他幾次想叫人往長安或是洛陽的行宮送信,結果都被晉陽公主給識破攔下,這位公主殿下大有跟他一路採藥走下去的意思,着實讓人發愁。
永寧一臉糾結地看了看兩眼放光的晉陽公主,又看了看似乎鬆了口氣的孫思邈,心裡暗暗後悔,早知道會遇上這樣的情形,她寧可明天一早讓大雪給埋起來……晉陽公主與永寧是自小的交情,在永寧跟前,她一向自在慣了,倒比跟着孫思邈這一路上放鬆的多,將坐在永寧旁邊的小道僮攆到了一邊,她自己挨着永寧坐下,拉着永寧的手,她的眼眶才悄悄地紅了起來。
永寧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還真不是說話的地方,連忙悄悄地桌子底下拍了拍晉陽公主的手,安慰於她,然後便跟孫思邈告了個罪,叫了小夥計引路,拉着晉陽公主去了客房。
這店裡的小夥計倒是個知事的,引路的同時便拎了一壺茶進屋,又指點了永寧如果需要熱水要怎麼喚人,才退了出去。永寧將門栓好,又檢查了一遍窗戶,這纔到桌子邊坐下,爲晉陽公主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熱茶,這才說道:“說說吧,您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獨身一人跟孫神醫出了京了?這兩日在洛陽,二嫂可沒跟我提起過這事……”
永寧話裡的意思很明白,她完全能猜出來晉陽公主是私自離京,偷跑出來的。如果她是光明正大的跟着孫思邈出京的,高陽公主不會連提都不提一句,只拿“晉陽公主這回留在京裡沒出來”的話來搪塞。
晉陽公主倒顯得真有些心虛地別開了眼,緊咬着下脣,半晌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