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低頭看了看如今個頭兒只到自己胸口的永寧,平時一直覺得自家閨女是個溫和、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怎麼今天說起話來,這麼的氣死人不償命呢?難道平時在他面前的時候,那都是僞裝?!
他見永寧臉上仍舊掛着那副“溫柔”的笑容,似乎還想開口說話,於是輕輕地伸手按住了永寧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和煦中帶着三分威嚴:“大相放心,大相的‘回報’,房某必定奉陪到底!”
一衆對房玄齡此人有着深刻了解的大唐臣子,不約而同地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向了祿東贊。房玄齡此人乍一接觸,通常讓人覺得是個沒什麼脾氣的濫好人,就是有些膽小而且還死板,只要規矩之內的事情,他從不爲難,但是出格一點,他這一關也絕對過不去。不過只要是接觸久了,但凡心細些的人,都是能瞭解到這位的厲害的,那絕對是當面笑眯眯地捅了你一刀,都還讓你感激涕零的道謝,等回家反省N久才能省悟過來——原來自己中刀了……
房玄齡就是這麼個人物。都說他脾氣好,皇帝陛下隔三岔五的被魏徵等一干言臣給批得體無完膚後,攢了一肚子的氣,基本上也都撒他身上了,但是,這麼一個脾氣好的人,身居高位這麼些年,攻訐他的奏章不知凡幾,但人家卻把這重中之重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的,只憑天子的寵信,能做的到嗎?
對房玄齡此人多有欣賞的那批人,早就在等着看,欺負了房玄齡家孩子,房玄齡是不是還能那麼得“好脾氣”……於是,房玄齡“奉陪到底”四個字一出口,底下一羣等着見風使舵的大臣,就開始琢磨着怎麼把吐蕃往死裡打壓,在朝中,政治路線跟房相保持一致,是個非常關鍵的選擇,雖然不一定能撈着什麼功勞,可是卻一定不會落下什麼過錯……
祿東贊在房玄齡開的口的時候,便明白大勢已去。他之所以叫住永寧,其實探的便是房玄齡,或者該說是李世民的底線,但凡皇帝陛下對吐蕃留有一點善意,以房玄齡的爲人,是絕對不會將話說得這樣不留餘地的。
房玄齡也不欲再糾纏下去,衝着四周的人羣拱了拱手,便拉着永寧徑自往外走。那些圍觀的大臣們見熱鬧看完了,也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去,不過那些文臣還算厚道,那些武將出身的卻一個個繞着圈的特意從祿東贊面前走過,路過祿東讚的時候,不是擠眉弄眼滿臉的不屑,就是眉頭緊鎖一臉的思量,一個個都將“不懷好意”這個詞體現的淋漓盡致。
武將們的想法永遠跟那些文臣靠不到一塊,對於和親,武將們將之視爲一種恥辱,而文臣卻只會把它當作一種政治手段。其實這些武將也有些看房玄齡笑話的意思,議和親之事的時候,房玄齡站在那裡可是一直沒表過態的,結果拖了這麼些天,吐蕃突然把房玄齡家閨女給推了出來,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將軍們,便支着架兒在這兒等着看笑話。
房家大閨女,韓王妃,這些年可以一直帶着韓王世子和小郡主住在長安的,房玄齡緊張他家小閨女的婚事,都快成了長安一景了,這些年有適齡兒郎的人家,只要露出點相結親的意思,這位宰相大人都恨不得把人家兒子一頓飯吃幾粒米給查問出來,將一干想結親的人家給嚇得恨不得立馬躲出去八丈遠。有這麼個當爹的,能捨得讓自家剛及豆蔻之年的女兒嫁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從吐蕃一提出永寧這個人選,這些武將們便琢磨着這事估計難成,一個個心裡都撥拉開了——要是對吐蕃開戰,誰能爲帥?自己有沒有機會上陣?自家兒郎有沒有機會跟着撈點軍功?……
這出大戲結果雖如他們所料,但是過程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他們只想着房玄齡戰鬥力驚人,沒想到都還沒輪到房玄齡出場,事情就已經被永寧一小丫頭片子給結束了,而且結束的非常之大快人心!不過不管如何,總是趁了他們的心意的,於是這撥兒人笑呵呵地約着一起喝酒耍樂去了。
武將們能沒心沒肺的傻高興,那些文臣卻是笑不出來的。如今大唐雖然看起來蒸蒸日上,一片繁榮景象,可是他們這些接解日常事務的人,卻很是知道些弊病隱患的,原本以爲和親政策好歹能贏來三十年的時間改善現狀,沒成想竟生生讓一個小丫頭給毀掉了兩國邦交。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需要從頭謀劃,繁雜的事務實在是讓人慾哭無淚呀!
永寧卻沒心思管這些,她原以爲以房玄齡愛崗敬業的態度,絕對會把她一個人扔馬車上,讓她回家的。誰知她家父親大人居然跟着她一起上了馬車,沉着臉一副有話要談的樣子,於是,她低着頭開始反省了。
等他們父女倆回到家的時候,盧夫人早就親自在門口迎候了。沒待房玄齡從馬車上下來站穩,盧夫人便拉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地問道:“怎麼樣?皇上怎麼說?永寧她……”
房玄齡冷哼了一聲,回頭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還擔心她?實在是多餘!怕是這會兒全長安都該傳遍了,房家的小娘子能耐可大着呢!能把吐蕃大相氣到吐血,你以爲吐蕃敢要這樣的女子去和親?”
盧夫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怒容滿面的房玄齡,又看了看一副做錯事了的樣子的永寧,不滿地推了房玄齡一把,然後便將永寧摟在懷裡,往屋裡走。這時杜氏也得了信兒迎了出來,只是見公公、婆婆和小姑的臉色都不算好,問了安後便安靜地跟在後頭,並不敢多言。
房玄齡並沒有給盧夫人細問詳情的機會,一進屋便直接將永寧拎到了書房。
進了書房,房玄齡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剛坐下去,便起身踱步,踱了幾步,又坐下去,如此反覆。永寧始終低着頭站在書案旁邊,不敢做聲。
等房玄齡終於穩下心神,坐了下來,抿了口茶後,才直視着永寧,說道:“今日行事,如此不留餘地,你是有意的。”他已經反覆地將永寧的言行細想了好幾遍,所以這句話他說的極爲肯定,
“是。”永寧也知道,她是瞞不過房玄齡的,於是也不隱瞞。
房玄齡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免長嘆了一聲,揉搓着額頭說道:“永寧呀永寧,爲父一直當你是個懂事明理的孩子,可是你今次怎麼就,怎麼就……唉!”
他是真頭疼呀!拒婚什麼的都好說,永寧做得漂亮他也是得意的,但是細想之下,那些後續細務的處理,他就不免頭疼。他雖也不贊成和親,但卻無意與吐蕃交惡,可是今天被永寧這一番折騰……一步步終不免走到了他不希望的方向。
“爹爹!”永寧擡起頭看着房玄齡,抿了抿嘴脣,認真地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他們,算計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管是吐蕃,長孫無忌,還是皇上!都一樣要付出代價!”
“胡鬧!”房玄齡被永寧的話嚇得一哆嗦,站起身來,深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這話是能亂說的?!你只記得,今日所爲,只是你小孩子家的一時意氣,知道嗎?!”
永寧點了點頭,不以爲意地說道:“出去外面,我自然知道該怎麼應對,這些話也只是說與爹爹聽聽罷了……”
房玄齡幾乎是跌坐了回去,用手撐着額頭,搖頭苦笑:“你這孩子呀,怎麼越是遇見大事,就越是意氣用事呢?你跟吐蕃、跟長孫無忌較勁兒也就罷了,怎麼就還能扯上皇上?就是扯上皇上,也不該拿國策家計、黎民安危賭氣呀!兩國若真起紛爭,可不會只有吐蕃兵士有傷亡,我大唐勇士也同樣會有傷亡的……便是那些消耗的糧草軍晌,你不放在心上,可是那些人命,你也不放在心上嗎?”說到最後,房玄齡直視着永寧的眼睛,目光中透着幾分檢視的意思。
永寧愣了一下,她對戰爭從來沒有一個很直觀的認識,就算曾經在電視、電影裡看過些逼真的畫面,也從來沒有把那些東西當真過,對她而言,戰爭、傷亡其實只是史書中的幾行字,從來不曾真的認真去想過這些。
房玄齡看着永寧的反應,目光中隱隱露出了點失望,他原以爲永寧是有那些爲國爲民的悲憫之心的,卻不曾想到,原來她竟是不懂這些的。他也反省自己這些年對永寧的放養是不是錯了?如果一直將她帶在身邊,時時提點着,永寧如今是不是會更懂事些?
自私。這兩個字是刻在骨子裡的。永寧面對房玄齡的失望,心裡其實很坦然。雖然身在此處,但是她其實還是原來的那個自私的小女巫,她的心其實一直沒有改變過。她一直渴望着一些東西,但卻絕對不會爲了她所渴望的那些東西而改變自己——這也是她一直暗暗告誡她自己的。
看着永寧一臉執迷不悟的堅定表情,房玄齡的頭更疼了。他現在有些不確定,如果讓這樣的永寧嫁入皇家,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尤其如果永寧要嫁的對象還是那個“仁弱又耳根子軟”的晉王的時候,後果,……
房玄齡不願意再想下去了,他覺得他這會兒不該在家呆着,這些事情不該他自己一個人發愁,他也覺得該給皇帝陛下一些教訓,他想起他那裡還有一堆皇帝陛下平日裡避之唯恐不及的瑣碎事務,正好可以拿去讓皇帝陛下頭疼頭疼,想來那樣的畫面是能讓他緩和一下心情的……
於是,房玄齡臉色複雜地一個人離去了,剩下永寧自己在書房裡不明所已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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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爲了工作調動的事,鬱悶得我想跳樓。。。幾年的辛苦,都爲別人做了嫁衣裳,如今我算是一下回到解放前,所有的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真的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