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斥候見王直髮火不敢再囉嗦,趕緊把之前給張仲堅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小人見碼頭上火光沖天,所以讓快船貼近碼頭,看看是不是有機可乘。結果剛好看到他們在……”
“在怎麼樣!”王直迫不及待的催問了一句。
“科多倫的那些海盜在碼頭上正歡歌宴樂,聽到我們的擊鼓進軍的聲音也不爲所動……”
“這……”王直疑惑的看了張仲堅一眼,“這是在搞什麼名堂?”
張仲堅微閉雙目,“你讓他接着說。”
“我特意遠遠清點了下,那裡大約有一千七八百的海盜在宴飲玩樂,有酒醉睏倦的直接躺在原地就睡,戒備極爲鬆弛……”
王直聞言大喜,他看向張仲堅,“大哥,這正是偷襲的好機會啊。”
看着張仲堅不動聲色,王直眼珠一轉,臉上露出喜色,“我知道了!怪不得如此,大哥莫不是要先退兵迷惑他們,等後半夜帶人摸上去?”
張仲堅又好氣又好笑,這個王直小兄弟什麼都好,就是性子急了點。
他一擺手打斷了王直的臆想,“急什麼,他還沒說完呢!你這臭毛病哪輩子才能改改。”
王直捱了張仲堅一頓訓,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
王直一向對這個大哥最是尊敬,當然不敢衝他發火。結果他眉毛一挑,立刻遷怒於那個小斥候。
“混蛋!說話吞吞吐吐成什麼樣子!還不趕緊都說出來!”
那個小斥候早聽人說起過王直統領喜歡遷怒於人,當下一邊擦着冒出的冷汗一邊連珠豆的把所有話都倒了出來,“小人當時還發現一個蹊蹺的,那些海盜雖然不少,但是周圍那一片點起的火把卻足夠三兩千人圍聚的。可是小人在那一片只看到了火堆,並沒有看到人!”
王直心中暗道這莫非是科多倫海盜的疑兵之計?
只是他剛捱了張仲堅的訓斥,當然不敢急火火的再發表自己的看法,耐心的聽那小軍繼續說了下去。
“小人覺得事情不太尋常,這些南洋海盜一向最無秩序,哪有可能在隆隆的鼓聲中還能安之若素到這種程度……”
王直猛然醒悟,是了,這裡是南洋!這裡的海盜哪懂得什麼紀律性?就算是疑兵之計,讓這些海盜在離敵人沒幾里路的地方醉酒酣睡,打死他們都不會有人幹!
是裡面另有文章,還是他們真的篤定自己會安然無恙?
王直暗道一聲慚愧,還好剛纔自己沒說出來,不然又要丟臉了。
“小人帶着弟兄們找了一處淺灘悄悄地游上了岸,誰知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遇到了一股全副武裝的兵士。這些人都穿着統一着裝,而且極爲罕見的都拿着大盾,以我們之前的情報判斷,這些都是南洋王國的軍隊!小人怕他們還有暗哨,生怕會暴露就趕緊退了回來。”
“什麼!竟然還有埋伏。”王直吃了一驚,他心思一轉,“這麼說,難道那些空着的火堆旁邊本來也是有人,後來都臨時調走埋伏到了附近?”
“這個的可能性最大!”張仲堅睜開眼淡淡道,“從他們調來甲米地駐軍來看,他們不但知道有人要來攻打,而且準備得十分充足。如果我所料不錯,科科爾或者加德的情報已經早一步到了!”
“連甲米地的駐軍都事先調來了,蜜伽羅的海盜不可能沒有準備。那些狂歡的海盜分明就是誘餌,空着的火堆恐怕就是調派出去埋伏的海盜留下的,只是蜜伽羅百密一疏,抽走了人手卻忘了把火堆撤掉。”
王直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忽然來了那麼個古里古怪的傢伙挑釁。看來他們早就知道我們要來,已經佈置好了!”
張仲堅略一頷首,“大略如此。我們對這邊的海圖並不瞭解,一旦深夜發生混戰恐怕就難說了,更何況這裡是他們的地頭,不知道還能招來多少援軍,我們不如先暫退。”
“嗯。”王直點點頭,兵無常形,從來沒有不修正的計劃。既然他們有準備,沒便宜佔的事誰會樂意幹?
“好!那就讓兵士們好好休息,明天天亮之後你和他們好好過兩招!”
“大哥?你要走嗎?”
王直聽出張仲堅的意思,不解的問道。
“嗯,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看有沒有機會藉着中原軍討伐南洋侵佔這片海域,如今試探完畢,我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再糾纏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有兄弟你替我試一下她的臨戰指揮也就足夠了。”
“可,我們這些日子也沒得到多少情報啊?就這麼回去。”王直有些不甘心,皇帝一統中原剿滅海盜是勢在必行的舉動。
如果不能早給自己謀一條出路,把勢力漸漸遷往中原影響尚稱薄弱的南洋,那麼以後恐怕就要陷入全面的被動了。
中原海盜們再勇猛也抵擋不住吳楚越三地的精銳水師。
在這一點上,張仲堅倒是和垂涎海的林白兩家不謀而合,打着狡兔三窟多留一條退路的主意。
只是林白兩家剛得到一件寶貝要實施這個計劃,就等來了中原人的南
徵,開拓十字大陸海域的計劃也不得不擱淺。
“情報已經夠多了。”張仲堅微微一笑,“在科科爾,沉香海的折西避而不戰,那是他知道我們孤軍前來,肯定沒有什麼大的作爲。我們跟當地的港口沒有補給協議,現在南洋諸國又畏中原人如虎,縱然我們是海盜也肯定不會答應讓我們上岸休整補充糧水。因此只要拖下去,我們不走也得走。”
“大哥,我們早先就應該多帶些人手來,莫說打下一個港口,就是打下一個王國也不在話下。”那個王直張口閉口就要攻下一國,不知是他性格狂妄還是真有這樣的實力。
“現在南洋諸國和南征軍剛剛纔開始消耗,這時候我們出手實在太早。等到南征軍擊潰南洋諸國,那時候南洋諸國實力瓦解,南征軍也精疲力盡,這纔是我們出手的時機!”
“也對。”王直性格直爽,脾氣暴躁,但是能聽的進意見。對這個大哥的話更是當成金科玉律。
王直一轉念,猜到了折西那點小心思道,“那個折西恐怕是想讓別人來消耗我們的實力吧。
“嗯,賢弟說的是。不過從這個人的性格來推測,將來如果我們來征服南洋,一旦遇上這個人就會非常棘手,他一味拖延避戰,卻又實力不弱,隨時可能會咬你一口。這南洋之上海域廣大,他又熟知地理,如果我們大軍遇上他沒有什麼速戰速決的手段,很有可能會被他拖垮。”
王直想想也覺得頭疼,中原海盜實力雖然強於南洋海盜,可是如果一直打不到對手,他們又懸軍於外得不到補給,那麼失敗是遲早的事。
不過他很快鬆了口氣,“既然大哥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想必到時候也會有辦法的,那我還怕什麼。”
張仲堅微微一笑,他粗糙的大手一抹虯髯,“我們再來看垂涎海林白兩家的反應。”
王直想到林白兩家不屑道,“那幫草包,得虧他們還是用的中原罪囚做的底子,想不到用兩倍的人手來打仍然如此不堪一擊。”
張仲堅臉色略微凝重,“不!這林白兩家更麻煩。”
“怎麼?”王直知道張仲堅此語絕非無的放矢,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納悶,林白那兩家廢物難道還值得大哥放在心上?
“這垂涎海的林白兩家都是南洋之上的老牌霸主,沉香海折西能耍出的花招,他們豈會不懂?”
王直不解,“那他們還傻乎乎的來送死。”
張仲堅感慨道,“我們想試探南洋海盜的實力,他們又豈不想試探我們中原海盜的實力?我們說折西油滑,那是因爲他對中原海盜的心態就是自保,他的沉香海峽在南洋的另一端,就算我們要和他不對付也要先打敗了南洋其他的海盜再說。林白兩家的心態則不同,他們就要積極進取的多!”
“大哥,按理說我們要進入南洋首先要對上就是科多倫海,這裡正對我們的東海正是用兵之地。他林白兩家這麼急火火衝上來幹什麼,他們完全可以坐等我們先和科多倫海鬥起來啊?”
“這就是心態的不同!折西的眼睛只看到了他的沉香海峽,因此他的戰略保守。林白兩家的目光是整個南洋,所以他們戰略激進。”
王直曬笑道,“再激進的心態沒有實力也沒用。就憑他們那些廢物手下,不勞大哥出手,我王直就能一鼓而下。”
張仲堅不以爲然的搖搖頭,“很難。”
王直一陣氣餒,半晌才抱怨道,“大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張仲堅淡然一笑,“那你還記得當初和林白家對陣的情況嗎?”
“當然!那日可是我親自指揮!我用不到他們一半的人手就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提起此事,王直可是洋洋得意。
垂涎海的林白兩家號稱擁有南洋最精銳的海賊,這些人單人作戰能力雖然比悍勇著稱的科多倫海盜略遜,但是強大的紀律性和協作性讓他們成爲最強的整體。
王直能輕易擊敗兩倍的林白兩家海賊,心中的得意不問可知。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兩邊的傷亡比例是多少?”張仲堅冷不丁的問道。
“嗯?傷亡比例?”王直被問得一愣,這個他還真的沒有注意,交戰沒一會那些林白海盜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王直打了勝仗歡喜不已,哪還有注意這些。
“我們死了三百多個,對方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交換比例接近於一比一。”張仲堅一字一句道。
“我不信!”
過了一會,“真的?”
看到王直好像個賭氣的小孩,張仲堅也忍不住莞爾。
“的確是這樣,我在大艦上看到清楚,應該是這個比例差不多。”
“這怎麼可能?我們可是追擊戰,這樣還能控制在一比一?他們要有那麼強何至於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王直心中又起了疑心。
“所以我說這兩家難纏。這倆家都是以中原武人爲統領頭目,以中原罪囚爲核心的海盜主體,同等數目他們能表現出的實力已經和我們不相上下了。”
“可惜士氣太低!一戰即潰!”王直性格傲氣,心中也想
到了什麼,可是死鴨子嘴硬,絲毫不肯承認,
張仲堅卻以爲他還沒想明白,特意點醒他。“他們哪會那麼傻自己打死打活來試探我們的情報,卻讓別人撿現成的便宜?所以他們既想知道我們的實力,又想陰其他海的人一手,就炮製出了這麼一齣戲碼。”
“戲碼。”王直對這個詞有些不樂意了,難道自己傻乎乎的配合人演了一齣戲不成?就好像兩個人剛比試玩正要享受勝利的喜悅,卻有人跑來告訴他別人那是讓你的。
這種感覺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正是,他們想要欺騙別人無非兩種手段。渲染我們實力弱小,或者渲染我們實力強大。以我們雙方的實力對比,他們想要輕易擊敗我們很難,所以只能渲染我們的強大,輕易敗給我們。”
張仲堅看王直的臉色不好看,話音一轉,“可惜他們自以爲聰明,雖然用了兩倍的人手可是沒想到王直賢弟如此勇猛,還是讓他們付出了不菲的代價。”
張仲堅特意強調了兩倍的人手,這才讓王直的臉色不那麼難看。
不過這樣一來也讓王直徹底的放下了心中的那分驕傲自滿,開始認真地將這些南蠻人當做是對手了。
這些南蠻海盜的霸主能夠嘯傲江海這麼多年,的確都不是省油燈。
“大哥,這個蜜伽羅你怎麼看?是不是也有些門道?”王直想起明日的對手恭恭敬敬的請教起來。
“這個蜜伽羅當初自甲米地崛起的手腕想必你也聽說過。”
王直點點頭,“是有些門道,不過這個女人和其他霸主不同,她是用詭計降服的手下,統治肯定不穩。”
“你忘了我們現在腳下是哪片海了?這是甲米地的外海!蜜伽羅既然敢從容的把部隊拉回來,就是證明了她對掌控這支海盜已經有了絕對的信心。如果對她疏忽大意,那可要吃大虧的!”
王直臉色肅然的點點頭,張仲堅這樣鄭重其事的告訴自己已經引起了他的重視。
今天晚上的局如果不是張仲堅提醒,沒準自己早已經冒冒失失的衝上岸去。
其實這倒是蜜伽羅走運了,無論什麼樣聰明的統帥所做出的決定也不過是依仗一念之間的直覺。
如果張仲堅動了多試探一下的想法,讓一部分海盜上岸偷襲看看,那蜜伽羅只能帶着人倉皇的撤出甲米地投奔海倫駐紮在蘇祿的船隊。
“我們上次見到她是在麻喏巴歇,這個女人敢在屠城之後還去麻喏巴歇參加國王議會,可見是個極爲大膽,充滿冒險精神的傢伙。我猜想她的戰鬥風格一定傾向於孤注一擲,你明日多小心一點,這是個玩得起的女人!”
張仲堅仔細想想,所遇到的三位霸主恐怕以這個蜜伽羅最爲難纏,這個女人不但是個瘋子,還是個有腦子的的瘋子。
這種女人太難纏了!
渡離之羣島的霸主拉法葉屯紮在蘇祿,幾條長長的海峽將蘇祿切成幾塊島嶼,狹窄的地形在陸軍的配合下易守難攻,張仲堅已經不打算再繼續行軍。
如他所講,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再糾纏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南洋棘手的人物不少,倉促間征服這南蠻之地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再加上皇帝剿滅海盜的舉動和一些其他的牽制已經讓他的力量捉襟見肘,一旦陷入在南洋的泥潭,恐怕會耽誤了大局。
這條神龍在南洋匆匆一瞥便翩然而去,當他再次回到南洋時,已經是另一種姿態了……
王直帶着張仲堅留下的四五條船七八百人這一晚就停泊在外海。
王直已經收起了驕傲自滿的心開始認真地面對明日的這一戰。他召集了所有留下的海盜,挨船檢視他們的兵器皮甲。甚至於他伸手拉了每一張弓,用力拽了拽每一根纜繩。
王直這種認真到極致的態度影響了海盜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有了那種略帶興奮的緊張感。
他們從來沒見過那個大咧咧的王直統領會這樣。
明天一定是一場血戰!這些海盜們心中凜然,氣勢慢慢凝重起來。
王直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喚起了海盜們的重視和高昂的士氣。
他和那些士兵們一齊睡在最粗陋的船艙裡,微閉着眼。
枕戈待旦!
甲米地港里科多倫海盜的形勢和中原海盜則完全不同。
在狂歡中宿醉的海盜被醒着的人一個個拖回到陸地上的營區裡,那些半路被拉扯醒了的海盜只覺得酒精刺激的腦仁生疼,忍不住破口大罵。
拉扯着他們的海盜也有七八分醉,見他們不理會自己的好心死活要睡在原地,一腳撂倒扔在路邊不再去管他們。
這樣鬆鬆散散回到營區休息的只剛過半數,一小半都被仍在路邊。
蜜伽羅之前就喝得不少,她和同樣醉了的海倫抱着搖搖晃晃的往西門達觀宅子裡去,李華梅小心的扶在蜜伽羅身上,以防她跌倒。
她們身邊,尚算清醒的大日須彌和李暮雨兩人都手持利刃護持。
決戰,就在明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