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已經合入虛空本源,與天地同爲一體。就算是陳玉卿他們,也只能隱隱感應到天地間發生了某種變化,卻無法看出究竟產生了哪種異變。
但是在阿瓊的眼裡,對面空間產生的一切異常,和天界邊緣輪廓,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她踏足在黃河東側岸邊,並未立即渡河,因爲對面的天地,已經變得有些與衆不同。
若是就這麼貿然闖進去,很難預料在那位聖皇的相助下,天界會對自己產生多大影響。這個世間,能夠阻止她腳步的人,已經只剩下寥寥幾位。
除開地母和那幾位外,聖皇姬軒正好是其中之一。姬軒和陸玄靈的關係,阿瓊曾經暗暗窺伺過。但是在她的感知中,他們兩者的關係,竟然被超越天地的時空本源所扭曲。
外人根本無法看到任何線索,除非能修成太乙。而且這片區域裡面,還藏着一個人,一個目前她並不想見到的人。
阿瓊盯着對岸看了許久,心下連連推算得失,最終只得到一個結果:渡河西去勢在必行!而且此行之後,便是自己離開這方世界的時機!
天地對於她的排斥,已經前所未有的巨大,她和地母、姬軒這類人不一樣。姬軒、地母能夠繼續留在這個世間,是因爲他們開闢出的法意道場,寄託在這方天地之間。
姬軒以人道爲道場,地母以大地爲道場。兩者攜天地之威而存,互生共利。若是他們自己不放棄這個道場,天地也不會驅逐他們。
而自己行超脫之道,並非是天地領域之道。若推算無差,此次一行後,便是自己該走的時候了!阿瓊淡然一笑,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放不下的,罷了,盡人事,看天命。
旁人的路,終究是要旁人來走的,自己只能盡力做最後的安排。放下最後一點心結,阿瓊踏上水面,一步步向對岸走去。
越過渭河河口時,阿瓊忽的扭頭看了看渭河水浪,向河面拱手施了一禮,輕聲道:“原來水神君也脫劫現世了?還請出來一敘?”
聲音徐徐傳開,沒入深深的河水裡,傳的極遠。渭河河水開始還平靜無波,過了片刻,水浪涌起,自浪頭中緩緩走出渭河神君。
渭河神君揹着雙手,踩在浪頭上,盯着阿瓊仔細看了半晌:“你是哪個老孃們脫劫蹦出來的?我可不記得上古之時,有你存在!”
阿瓊點點頭:“上古之時,水火二位大神君,皆在中土行走,又如何能見過我。只是未曾想到,萬年已過,又有上古舊人再次出現。”
渭河神君嘿嘿一笑:“這麼說,你是其他山旮旯地的了。少說屁話,你跑到這來,是想搞什麼鬼?”
阿瓊淡笑到:“萬年已過,神君依舊未改過去之風,果然不愧是上古大神。我來這裡,並非要做什麼不利的事,見到神君,也是無意,不如我贈送神君一場機緣?”
渭河神君凝神皺眉,小心提防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有什麼打算,趕快講明。”眼前這人雖然看起來貌似平淡無常,但是一身氣息,詭異莫測。
一定是某個極爲厲害的大能脫劫轉世重生,再度歸來。當年天地間有名的人物,他幾乎都碰到過。只是回憶了很久,也沒將此人對上號,她到底是誰?
阿瓊繼續道:“神君無需這麼提防我,我與這裡的劫主,也算是舊友,並非敵人。我知道神君的好友——火神君,如今被天一水母擒住,鎮壓在水宮之下。”
“這本是火神君的機緣,也是他的一場劫數。若是過了此劫,他脫劫而出,自然天地廣闊任遨遊。若是過不得,便會被水母當做破除詛咒的工具,吸取一身功力,道行盡喪。”
“聖皇陛下大神通力,必然已經預知此事,至今未有動作,想來是另有安排。不過世間萬般變化,並非人力所能演算盡。事情若是發生變化,豈不是置火神於危險境地。”
渭河神君臉色一變:“老孃們!你到是誰,想說什麼?”
阿瓊便笑道:“你不必緊張,我並非要對你們不利。前番我路過南海之時,曾遠遠看到玄陽道君的脫劫之身,出現在水母宮附近。”
“他們兩人上古之時,本爲死敵,這次竟然走到一起,必然有什麼圖謀。他們兩個道君一陰一陽,兩位神君是水火二行,先天道體,本就頗有近緣。裡面的深意,真是令人深思——”
渭河神君猛然一驚,想到一點可能:“你是說,他們想要吞噬我們?”
阿瓊搖搖頭:“有其他勢力在暗中阻擋,我並不確定,或許是如你我猜測的這樣,所以神君要早做提防。萬一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若想要破局,還需一個關鍵東西!”
渭河神君立刻問到:“什麼東西!”
阿瓊便回到:“我聽聞上古之時,中土有件異寶,名爲陰陽二氣瓶,可以收納先天陰陽二氣。只要找到此物,就可以破解天一水母和玄陽道君。”
渭河神君聽到這裡,低聲沉思到:“陰陽二氣瓶?我並未聽說過此物,它到底在哪裡!”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姬軒的聲音:“當然是在某個暫時不可去的地方!”姬軒一身龍袍,自虛空一步踏出,來到兩者之間。
阿瓊神色一動,便拱手施禮到:“拜見陛下!”渭河神君連忙上前:“主公!這傢伙是誰?我怎麼看不出來她是哪個老東西解化出的?”
姬軒盯着阿瓊從頭到尾的打量了片刻,帶着一絲訝然:“朕本以爲你們這類神,早都該死絕了,沒想到還有你活着。看你的樣子,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超脫而去。”
“怎麼,還留在這個天地之間,莫非是有什麼事情沒辦妥?”
阿瓊點頭承認:“不瞞陛下,只因過去舊人未曾安排妥當,故而還要暫停片刻。辦完此事,纔是我該離去,追尋老師步伐的時候了。”
姬軒走上前,頷首道:“走吧!你想去見他,朕帶你去,正好完了你的心願。”
渭河神君見狀,趕忙走到姬軒旁邊,低聲道:“陛下,還沒問她陰陽二氣瓶的事呢,還有火神那邊,到底怎麼樣了!你幫我問問啊?”
姬軒轉身輕聲道:“你急個什麼,朕早就知道水母她們想幹什麼。不過是等她們氣數大跌的時候,再動手罷了,那陰陽二氣瓶,朕已經知道在哪!”
“問她幹什麼?這種人,你以爲問了她就能完事?”
“朕要是你,絕對不想跟這種人打交道。一個不好,被她算計死了,你還得跟她道謝!回去先等着,時候到了,朕自然會找你。”
渭河神君只能點點頭,一臉無奈,化作一道水浪,鑽進渭河裡消失。姬軒帶着阿瓊往前飛奔,一路來到廖川縣上空。
姬軒指着下面的書房到:“先去見見你該見的人,至於後面的事,朕自會料理。”
阿瓊略帶着一絲無奈:“陛下!何苦要我再次染上這種因果?我只想辦完此事,儘快去追尋老師的道途。”
姬軒卻冷笑道:“你們這種人,不是最熟知因果麼?當年你們種下的因,今天這和尚一天不承諾放你走,你便一天不能離開!你想走捷徑取巧,想的倒是簡單。”
阿瓊只能低聲嘆口氣,一步步落下雲端,來到書店前,敲了敲門。姬軒消失在天空中!
過了片刻,大門拉開,才跑出一身雜役打扮的多羅大將,推開門,上下打量一番阿瓊,疑惑問到:“你是誰?怎麼這麼深的夜裡跑到這來?”
這個時候,後面傳來陳玉卿的聲音:“怎麼?深夜有客人上門?”
陳玉卿身披睡袍,擎着一盞燭臺,緩緩走出,見到阿瓊的那一剎那間,神色一變,大吃一驚,帶着試探問道:“閣下是——薩迦提婆桓因陀羅?”
阿瓊單手合十施禮,低聲感嘆道:“大師,過去之身已逝,如今我已不再是帝釋天,還請大師不必再提過去的名號。”
身後的多羅大將跟着驚訝萬分,薩加提婆桓因陀羅,這個名號可不是後來那些鬼神冒充的帝釋天所能擁有的。這纔是帝釋天的本名,也是她最古老的名號。
據《阿尼迦耶-天王本起相應經》中記載過,金輪熾盛佛住世時,有一女子名爲摩伽,與好友三十二人,造金塔一座,供奉如來。
此女被外道所嫉恨,回返途中,跌入陷阱而死。如來感念其大毅力和虔誠之心,便親自唸經加持,爲其收束魂魄,聚體封爲護法神,取名薩伽提婆桓因陀羅,爲諸天神護法之首。
這便是佛門最早那位帝釋天護法的來源,也是佛住世時,十二大護法神之首。沒錯!帝釋天的真身,就是一個女子,她以一個女子的身份,成爲諸神之王,得到了如來的真傳和寶物。
每次如來講法說道,都有她和大梵天的護法身影。每逢其他兇猛鬼神來襲,也有這位帝釋天衝在最前方,掌控雷霆寶杵,帶領諸神護法征戰。
實力最強大時,連大梵天也不敢與其爭鋒!甚至當年天竺最有實力的大天神,帶領無數魔頭和惡鬼襲擊如來時,也被她以神通力征服,踩在腳底。
只是那時候她尚未參破色身虛像,爲了保持威嚴,故意變作威嚴男子帝王外貌。所以後來的低階弟子見到她,未能修出清淨法眼,也以爲她是男身。
至於後來誕生的那些佛經,根本已經不知真諦,便徹底將她描述爲男身。實則只有最古老的佛經中,才記載了她的真實身份。
後來冒充她名號出現的各路鬼神,實則已經與她無關!當年密教創造的那位帝釋天,乃至於如今天竺國,金剛輪山上的那位帝釋天,也都是利用了她的名號而已。
陳玉卿雖然知道這些內情,但他也以爲,當年這位帝釋天護法在諸神內亂之後,已經身死。沒想到,今天還能再見到這位如來的親身護法。
這着實是令他吃驚,心中瀰漫着一種極爲複雜的感覺。雖然她已經轉劫變成了如今的身份,但是她的本質未變,她的神通和境界已經遠超過去。
阿瓊低聲道:“猶記得當年靈山會上,如來爲三千衆比丘講法說道,漫天花雨,上座大僧、辟支佛皆在。可如今還留在這世間的如來傳人,卻只剩下兩個比丘,真是可嘆!”
陳玉卿聽到這裡,滿臉複雜,沉默了片刻,讓到一邊,拉開門到:“還是先進來說吧!”
兩人進入後院禪堂內,多羅大將點燃薰香,添上茶水,便知趣的靜靜退走。禪堂內安靜下來,兩人都一言不發。
阿瓊似是在回憶,又似是自言自語,先打破平靜。
“當年我懇請如來爲我廣說天人鬼神牲畜,一切六道衆生成佛之法。如來卻說時機未到,也不該他來說出。故而當年能受持如來法門的,唯有人道,如來只宣說了人道成佛之法。”
“甚至還爲此定下戒律,僧衆代表僧伽和如來正法。哪怕是證得出世聖果的鬼神,見到僧衆,也必定要叩首禮拜。”
“所以當年我心有不平,一個小小的和尚,憑什麼受我禮拜。如來離去之後,我慢心大起,大肆征伐鬼神,一統天竺神域,還不斷篡改如來說的經律。自造鬼神成佛之法,曲解佛經。”
“如來所說的魔障,便是由我所起,後來僧衆有樣學樣,肆意曲解經律。將我們這些護法神置於上首供奉,將如來拋在一邊,不斷乞求世間法。”
“當年我覺得很滿足,我甚至將自己當成佛,統領僧衆和所有鬼神。讓鬼神變成佛,變成滿天菩薩,造出了所謂的極樂佛國。”
“但是我絲毫未曾料到,一切都在那位大神通者的算計之中。她當年也曾爲如來護法,別有用心,後來更是親手摧毀我創造的佛國世界,將我推入無盡的輪迴中。”
陳玉卿合十嘆到:“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護法神歷經萬般轉世和劫難,如今解化重生歸來,已經償還了過去的業障。何必再提那些往事!”
以鬼神建立佛國,一共經歷的三次,第一次便是帝釋天主導,當然她確實差點成功了。第二次便是密教佛皇,他以失敗而告終。
第三次便是張友仁創造的那位大日如來,也以失敗而告終。每發生一次,都將佛門進一步推上滅亡之旅。
阿瓊回到:“如今我迥然一身,方悟得老師所言的天機,即將也去追隨老師步伐。臨走之前,還有幾件事要辦。望大師成全!”
陳玉卿微微一動,並未回答。只因當年如來在世時,帝釋天曾發願護持正法,佛法不滅,她則永遠住世。直至法運消失,最後一個代表正法的僧伽允許,她纔會離開。
如今世間只剩下自己和大雪山那位,但大雪山那位,戒體已經破了三成。如今世間只有自己還保持圓滿戒體,只要自己不開口允她離去,她便無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