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伯特和來自於大陸彼端的客人們找到這兒可真是有點不容易。
我們前面說過,龍火列島是個奢靡卻封閉的小世界,雖然商人們總是趨之若鶩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獲得與之交易的機會與地位的——爲領主們處理買賣事宜的宦官已經謹慎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而且因爲他們交易的貨物中包含有人類與類人的奴隸的關係,他們的選擇面就更加狹窄了一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如何獲得奴隸(有時還要依照宦官們提出的要求,譬如說,年輕力壯的男性與女性啦,美貌的幼小孩童啦,一個吟遊詩人,一個盜賊又或是一個獸人啦)並且能夠將它們平安無事地運送到龍火列島,不管怎麼說,碧岬堤堡與龍火列島之間的距離還沒那麼遙遠,而販賣奴隸,在龍火列島是合法的在碧岬堤堡卻不是,商人們不能遵循通常的海圖,因爲那些海圖標示的航線通常是要通過碧岬堤堡所擁有的海域的,每個與龍火列島的領主或是想要與領主達成交易的商人都必須弄到一張另闢蹊徑的海圖或是在夜晚行船。
所以能和龍火列島的宦官們有所往來也只有固定的幾個人,他們擁有自己的商團,有着指定的港口,並在龍火列島建起了巨大的宅邸,其中幾個甚至被宦官賦予了一定的權利——他們是可以將那種“菸草”帶出去,混雜在奴隸的食物裡讓他們吃下去,這樣新鮮的“牛馬”一被運到龍火列島稍加訓練就能立即投入繁重艱辛的勞作之中——像是將亞戴爾送到側島的遊商們只能說是偶爾來碰碰運氣的,他們是不是能得到想要的貨物完全得看掌握港口的宦官是否滿意於他們送上來的禮物。
東冠的所有者在將側島賜予克瑞瑪爾之後就撤回了軍隊和宦官,所以三個港口都可以說是處於一羣龍無首的狀態,如果考伯特是綜上所述的那些大商人,當然可以不假思索地找到港口與泊位。但我們知道的,他是蘇綸的信徒,也從來不憚於向碧岬堤堡通報奴隸船的動向。所以他出現在這兒,能不被一貫敵視着他們的人乘機殺死就已經算得上很走運了。但如果他的船隻想要進入港口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何況他還帶着兩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若不是雷霆堡的法師蓋文當機立斷,從人羣中抓住了一名主要的人質——一個商團主人的兒子——他從某個娼妓的懷裡爬出來想要看看熱鬧,從而得到了一個談判的機會,他們大概還傻乎乎地在側島的鄰近海域一個勁兒地打轉呢。
就這樣考伯特也代克瑞瑪爾許諾了整整三船的甜菜糖,作爲對於商人們的獎賞。原本他還想要討價還價,看看是不是能從商人們那兒弄來一兩個嚮導。這個要求剛提出來就被商人們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他們聲稱他們的拒絕並非出自於戒備或是惱怒,只是他們也沒有那個資格進入到側島的腹地——那裡屬於領主,任何未經允許踏入那片土地的人都會被砍掉雙腳曝曬而死。
他們的話可算不得真誠,更多的是敷衍與推諉,不過考伯特沒有時間慢慢和他們磨蹭了,而且他們並不是來與商人僱傭的傭兵作戰的——若是施法材料齊備,法師蓋文倒是能試着召喚一個遊魂來詢問一下克瑞瑪爾現在所在的位置,但他恰好缺少了一味重要的寶石粉末,蓋文想強行嘗試一下的時候被考伯特阻止了。他和阿爾瓦法師是多年的好友,對於法術失敗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再清楚也不過,他們着實不需要太多的驚喜啦。
考伯特試着向月之女神蘇綸祈禱。雖然他不是牧師,但他對於女神的忠誠與愛是不容置疑的——他不知道掠過耳邊的聲音是否是女神給出的迴應,但在沒有嚮導與魔法的情況下,他們還是依照着那個聲音指引的方向走了,在穿過密林的時候他們還在忐忑不安,在看到甘蔗地與甜菜地的時候就安心了許多,高地諾曼的士兵們走上去向那些忙於收割甘蔗與料理甜菜的奴隸們詢問附近是否有他們不熟悉的人來過,不得不說,作爲一個士兵。他們還是挺禮貌的,但奴隸可就不那麼禮貌了。至少在他們看來,奴隸們甚至可以稱得上無禮——他們一刻不停地幹着活兒。就連一個眼神與一個音節都吝於付出,士兵們爲此粗暴地抓住了其中的一個,把他從甜菜上拖開,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就算是士兵們奪走了他的工具(居然是木質的),他還是在不斷地,機械地揮舞着手臂,像是空氣中也長滿了他侍弄的甜菜,而其他的奴隸也只是繼續忙於爲甜菜壟土,他們的同伴與士兵沒能引起他們的一點注意。
接下來他們遇到的人都是這種該詛咒的可怕模樣,就連對着數以萬計的獸人也能面不改色的士兵都不自覺地有點發冷。
“這是怎麼回事?”騎士修問:“是魔法嗎?”
“可能是,但據說是一種藥物。”考伯特說:“它們會讓奴隸們變得十分地溫順,只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
修蹙起他濃密的雙眉,他和大部分高地諾曼人那樣,眼窩與眉骨捱得很近,眉骨突出,眼窩深凹,覆蓋在眉骨上的眉毛自然而然地在眼睛上方形成了一道深重的陰影:“克瑞瑪爾……法師可能不太適合這個地方。”雷霆堡的士兵與居民都知道,那個黑髮的法師在戰役之外就是個甜人兒,他不但會用法術變出滿地亂跑的火焰小人來逗孩子們開心,還會施法將粗糲無味的麥子粥變得如同蜂蜜那樣的甜,或是讓冰雪做成的玫瑰花綻放在少女的髮髻間,只要你提出要求,而他又有時間和空閒的話,他總是願意滿足任何一個人的。
就算是他們曾經的爵爺與領主伯德溫成爲此地的主人也不會令他們感覺更違和。
“也許。”考伯特說:“但他的導師是此地領主的兒子,在導師沒有親生子女的情況下,他的弟子就是第一繼承人。每個地方的法律都有這麼一條,包括龍火列島。何況對於你們來說,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對碧岬堤堡來說也是如此吧。”
考伯特微微一笑。能夠如此出乎意料地在龍火列島中紮下一顆釘子當然是阿爾瓦法師與碧岬堤堡的執政官願意看到的事情,不然他的船上又怎麼會出現那麼多的武器呢?只是在籌備它們的時候。阿爾瓦還以爲他們必須爲克瑞瑪爾招攬一些使用這些武器的傭兵呢,他們沒想到的是命運之神竟然會如此眷顧年輕的黑髮施法者——近三千名富有經驗,嘗過血的士兵,如果不是他們敏感的身份與驚人的數量,大概早就被某個領主或是國王截留了,現在他們都歸克瑞瑪爾了。
考伯特甚至覺得自己應該設法感謝一下遠在千里之外的狄倫.唐克雷,哦,應該是叫這個名字。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什麼。
不過讓“小雀號”的船長擔憂甚至有些焦躁的是他們還沒能找到克瑞瑪爾,如果他們到達的時候不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年長的遊俠可以確定那將是一個再大也沒有過的悲慘的笑話,他們經過了不下半打甘蔗地與甜菜地,但遇見的都只有奴隸,達達的出現簡直就像是蘇綸的恩賜。
“我帶你們去我的主人那兒。”達達說,而後急速地轉過頭去給那些始終跟在他身後的奴隸發佈命令:“你們留在這裡。”他說,他們不需要累贅。
修在經過這些奴隸的時候看了他們一眼,“轡頭”還有其他的奴隸一直保持着行禮的姿勢,無論身體的那一部分都不曾超過士兵們的膝蓋。
那個被剔除了頭髮與鬍鬚(哦。也許他原本就沒有)的奴隸帶着考伯特與高地諾曼的士兵穿過棕櫚林之後他們就不再需要指引了,因爲他們已經看到了魔法與火把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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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意特捏着一枚毒蛇的牙齒唸誦咒語,咒語結束後從她的嘴裡吐出了三條細長的毒蛇。它們的尾巴粘連着她的舌頭,它們所感覺到一切都能從蛇類的軀體轉達到瑞意特的感官裡——毒蛇在空中發出嘶嘶的聲音,不斷拉長的身軀狂亂地抽動着,就像鞭子那樣噼啪作響——活着的鞭子,金黃色的眼睛閃爍出與女性術士一模一樣的陰冷與邪惡,桃紅色的舌頭吐向空中,兩枚蘊含着毒液的牙齒就像珍珠那樣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它們撲向黑髮的施法者,但毒蛇的細小利齒無法咬穿他身上的白袍,而被攻擊的施法者已經做好了下一個法術的準備。但身着紅袍的女性術士似乎並不爲之感到驚恐,她旋轉着身體。在避讓開法術的同時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異界的靈魂聽到了巫妖急促的警告。但爲時已晚,瑞意特早已改變了她的標的,她所要攫取的生命不是克瑞瑪爾而是站立在法師身側,手持長弓雙刀,爲法師擋去海盜們的刀劍與匕首的精靈遊俠凱瑞本。
凱瑞本察覺到了毒蛇的侵襲,他敏捷地側首躲避,但毒蛇在沒有可能咬中他的時候直接通過向外折出的毒牙向他噴射毒液,毒液落在精靈的面頰與眼睛上,立刻泛起了令人恐懼的青色煙霧,皮膚頓時泛起了血紅色的泡沫,開始潰爛與腫脹,梅蜜撲了上來,將預備好的治療術投擲在凱瑞本身上,但治療術起到的效果並不那麼大,而且在遊俠被毒液擊中的那一剎那,就有海盜在高聲歡呼,他們亟不可待地撲了上來,想要抓住或是殺死那個讓他們損失慘重的精靈。
克瑞瑪爾的法術立即轉而落在了海盜與凱瑞本之間,灰暗的球狀氣旋落入海盜羣中,將他們高高拋起,一部分人落入了海里,而另一部分人落在了他們的同伴頭上。
但瑞意特的法術隨即趕到,它擊中了黑髮的施法者,如果不是還有那件來自於泰爾的白袍抵擋,也許這一下就可以將克瑞瑪爾的半個身體完全腐蝕殆盡。也許就是這麼一瞬間,戰場的局勢陡然發生了變化,先是李奧娜那道被弩箭擊中的傷口上所沾染的毒素終於延伸到了她的手臂,她的錘子掉落在沙地上,海魔的連枷敲中伯德溫失去了一條手臂的肩膀,完全無法顧及這個的伯德溫發出一聲高喊,他撲向李奧娜,抓住她把她脫離了幾個海盜的刀劍所能籠罩的範圍。
海魔停頓了一下,出於獸人的貪婪,她沒有急着去追殺李奧娜與伯德溫,而是先去撿起了李奧娜的錘子,正如她想象的,那柄錘子上鐫刻着的花紋與符文爲這柄沉重的武器附上了魔法,魔法讓原本應該重達百磅左右的錘子變得就像玩具木錘那樣輕盈,但並不會讓人覺得無法找到重心,而且海魔在接受它的捶打時並不覺得輕鬆,她裂開那張吐着獠牙的嘴滿意地笑了笑,轉手將錘子掛在自己的腰裡——戰利品還是儘早收取的好,她對自己說,哪怕是海魔號的船員,在遇到價值可觀的戰利品時也會冒着被海魔變成晚餐的危險私自暗藏的,別說是現在還有着黃金夫人號的船員混雜在他們這兒。
“來幫個忙吧。”目光在這個時候會變得相當銳利的德雷克叫喊到:“難道你以爲一柄錘子能比一個懸賞更值錢嗎?”
“這可說不定。”海魔嘀咕道,她命令她的船員繼續圍攻李奧娜與伯德溫,因爲最好能讓他們活着的關係,海盜們的進攻已經變得有如貓戲老鼠,他們拿來了漁網,這是捕捉活口最好的裝備。
德雷克之所以向海魔請求幫助當然出自本心,問題是葛蘭顯然是個極其善於藏匿與奔逃的盜賊,但在海魔與德雷克聯手之後,他所能轉圜的範圍就越來越小了,他只覺得到處都是敵人,曾經在尖顎港見到過不少這種場面的盜賊艱難地咬了一下舌尖,或許是放棄抵抗的時候了,如果他們對他的特異之處不是很瞭解,他或許還有逃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