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那不祥的預感也隨之而來,卜算的結果告訴千嫵,現在門外的來者,既會帶給她們姐妹生機,同樣又將終止此刻的安逸祥和。
如此矛盾的結果,讓人世短短十三年就飽經人情冷暖的千嫵遲疑了,是選擇先活下來然後伺機謀生,還是不理會這次機會,聽天由命。
深呼吸的功夫,這一切彷彿由不得千嫵去選,飛奔至大門口的千嫿已經將門打開,從她的位置,千嫵只看得見妹妹的神情、舉止。
但見小丫頭先是一驚,隨後就神情歡快地,像是珍寶觸手可及一般的手舞足蹈。
“嫿兒,回來!”千嫵不曉得是什麼能讓妹妹這般歡喜,兀自笑着走出房間,大步來至千嫿的身後。
千嫵將視線從千嫿身上移開向門外,那裡站着一大一小兩父子,均是身着銀灰色翎羽繡紋衣袍,剛剛呼喚千嫿時候的柔和,不禁因外人生出現而顯現一些不明的異樣。
指着面前門外那個看上去比自己大一點的小男孩,千嫿簡直就是一隻盯着肉骨頭的小狗,回頭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問姐姐,“柚子姐!我能跟他玩嗎?”
千嫵哪裡拒絕得了妹妹這般可憐兮兮的目光,想來妹妹真的是孤獨太久了,本該是和小夥伴一起玩耍的年歲就被自己這樣拘在院子裡。
她隨即眯起眼睛、微笑着點點頭,“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出門。”
千嫿聽聞此言,心裡樂開了,當然,她的臉上早已笑得如春花般爛漫,用力地點點頭,“行,就在院子裡!”
如獲大赦,千嫿扯住門外小男孩的衣袖,一齊奔到院子裡去了。
回眸嫣然凝視着忘了“好友剛逝”的妹妹,千嫵轉回頭再看向門口來人時,已經神色已經恢復一本正經,“城主忽然到訪,不知所爲何事?”
門外的崖城城主英南陽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聞言不由得一怔,片刻之後,釋然和順笑道,“卜算精準,名不虛傳。”
千嫵偏過身子,讓出進門的路,單手一展,不卑不亢地輕道,“若有要事相談,屋內請!”
片刻之後,千嫵房間內的桌案上放置着兩杯飄出清幽茶香的杯盞,英南陽與千嫵相對而坐,她還時不時地望向窗外玩瘋了的千嫿。
“原是聽百姓們說,千姑娘卜算之術非凡,所以前來造訪。”經門外淺談,英南陽正經地稱呼千嫵,也隨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院中和自己獨子玩耍的小丫頭的確十分可人。
千嫵原不必這般看着千嫿,打從英家父子一進門,她就已經審視過他們許多次,與常人無異,不會給妹妹帶來危險。
可是,她不會讓自己被英南陽看輕,因爲這決定着自己以後能拿到多少那種金屬。
英南陽沒有因爲千嫵的怠慢而以城主威嚴震怒,反而謙和地笑了笑,“我們英家世代自城西藏平外出爲百姓謀福,但是,有遠道方士曾言,崖城本不該這麼太平。”
千嫵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對上英南陽溫和的目光,卻沒有馬上回應,心下思量:遠道方士?怕是那羣貪婪的傢伙已經感覺到我的虛弱,開始籌謀什麼了吧?
千嫵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的桌上,一手拇指指腹來回摩挲着另一隻手的手背,似乎是在爲什麼事情爲難。
思忖再三,千嫵擡眸笑向英南陽,“如若城主敢與千嫵立下一約,誓死不變。那麼千嫵也可保障,城主至少十年內無需爲這‘不太平’擔憂。”
注視着對面坐着的千嫵,依然是那種柔和的令人無法生疑的目光,英南陽想要試圖從千嫵身上找到她自信的所在,但終究沒能尋得。
“姑娘請講。”
“非經我允許,不得私自出城,否則……”雖一樣是千嫵的“禁足令”,可此刻她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話說了一半,她手指着樹下的男孩,“你將付出的代價,是那孩子的命。”
聽了這話,英南陽神色一變,這個小姑娘竟要讓自己用獨子的性命立下毒誓?
洞悉到英南陽神色中的震驚,千嫵嫣然一笑,他的反應全在千嫵的預料之中,緩緩說着,“英家世代單傳,到了小公子這代有一劫數,度過,香火傳承百代,反之……”
話說到這裡,因爲聽見“水”在叮咚作響,千嫵又一次望向院中。
兩個小童玩的好好的,千嫿忽然推開身前的男孩,藉助他矮身之勢,一躍衝他身後,騰身從他身上越了過去。
小男孩順勢就趴在了地上,千嫵雖未回眸,卻感覺到英南陽爲此身姿一震,緊接着就是這樣遲疑的問話,“千姑娘,令妹這是……”
英南陽話未說完,就見千嫿伸手在半空中抓住了什麼似的,落地時候單膝跪地雙手虛空下壓的動作,似是武者將人擒住按在了地上一般。
他兒子爬起身想要接近千嫿一看究竟,就聽千嫿斷喝一聲,“英傑站住!退後三步!”
眼見着名喚“英傑”的孩子真的如言退後三步,房中的兩個人都無聲笑了。
英南陽笑兒子小小年紀就這樣知道禮讓女子;千嫵則是欣慰妹妹並沒有因爲有了玩伴就忽略了安全第一。
只見千嫿身子一震,千嫵眉頭立時緊蹙,不理會英南陽高興與否,妹妹現在遇見了難纏的“對手”她必須前去援手。
千嫵顧不得知禮走門,單手拍在窗框上,飛身越出了房間,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妹妹身邊,隻手輕斬在千嫿的後頸上,一道渾噩的虛影被她振出千嫿身外。
千嫵眯起眼睛、緊抿嘴脣,單手扶住意識不清的妹妹,那虛影一經被迫強行脫離千嫿的身子就猛回頭反撲向千嫵。
千嫵冷清地扯了扯嘴角,可笑這厲鬼不自量力,雲錦織就般的綠色衣袖輕輕一震,還來不及與她正面相對的虛影就粉碎而後隨風而逝了。
她神情變得肅穆,回望房門口的英南陽,“英城主,方纔的事,千嫵本打算您可以多做思量。但是現下,請城主立即做出決斷。”
若是在以往,這些東西斷然不敢大刺刺地來她的宅邸,千嫵斷定這一切和英南陽所說的那個崖城出口脫不了關係。
英南陽似在遲疑,不過轉眸看見兒子正焦急地望着那個昏倒的小丫頭,他不覺輕輕頷首,“就按姑娘說的,我立誓。”
“既是如此,城主身上新鑄的崖幣留下,千嫵不送。”自從接住妹妹以後,千嫵的目光就沒移開過。
英南陽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身上掛着新鑄造崖幣口袋,此時只有自己和工匠知道,欽佩千嫵的本領,再沒有顧忌地解下口袋丟給千嫵。
鼓鼓一袋崖幣向千嫵側臉飛來,手臂微動,輕而易舉將袋子抓握在手裡。
見狀,英南陽伸手向兒子示意,英傑努了努嘴,一步三回頭地跟着父親離開了千宅。
揮袖合上大門,千嫵將妹妹抱到桑樹底下躺好,崖幣口袋扔在樹根處,兩手按在樹幹上與之相互感應。
不消半盞茶的時候,樹根在陽光下發出微弱的金光,放着口袋的地方突然下陷,土壤一將口袋包裹進陷出的坑裡,地面恢復如常。
凡人不可見的五行五色的靈氣光點,在陽光的輝映下,隨着這一情狀紛涌而來,撥開那些想要直接鑽進桑樹先救助她的五行光點,千嫵雙手聚攏它們向千嫿靠近。
妹妹被厲鬼強行進駐身體,卻能不被其左右行爲,千嫵對此喜憂參半。
一見五色靈氣聚集在妹妹的頭上,千嫵就雙手飛快結出加固封印的陣圖,因妹妹接觸了神鬼之事,“雲水之心”的封印纔會鬆動,她必須將其加固,不然遭殃的只會是她的嫿兒。
這便是爲何,她不願意讓千嫿早早地觸及驅邪、問卜的原因之一。
撫摸着千嫿的發頂,千嫵擔憂地望着她心道:想不到嫿兒體質這般奇特,要是這樣,以後就更要處處小心提防了。
時光荏苒,花開十度。
一轉眼又是滿城繁花的景象。
一身烏黑的衣裙,外加一個帶着垂紗的斗笠,女孩想,就算是自己的親姐姐,也認不出自己來了吧?
可悲的,這身行頭,不是自己喬裝出逃,而是姐姐精心爲自己挑選過的,她不明白,都是玄色衣裙,這件和其他的又有什麼區別。
深深吸了一口氣,千嫿站在一家富戶的庭院裡,身形未動,斗笠之中,靈眸來回掃視着院內的一干主僕。
嗅着寬敞的大院內那股深重的怨氣,千嫿真是懶得管這家的鬼事,可是自己脖子上的潺潺流水聲有一下沒一下的響,她能騙得了姐姐嗎?
面前雖隔着一層黑紗,但是千嫿卻能那股清晰地分辨出,站在自己對面人羣裡,渾身漫散着特殊氣味黑氣的中年男子,一定是惹上了人命之事。
又輕吐了一口氣,千嫿撅着嘴等盧員外先開口,因爲姐姐說,她在家門外面,儘可能多做事,少說話。
“千姑娘已然看了許久,難道還看不出我家女兒爲什麼身子忽然羸弱?”
那人羣中的盧員外本來想要試探,傳聞中驅邪極其在行的千家姐妹到底如何本事,怎奈僵持了許久,院子中間站着的女子就是不發一語。
“盧員外說笑了,我到盧府近兩刻鐘了,何曾一睹盧小姐芳容了?”
千嫿開口便不客氣,人道是看病就醫,看病還需“望聞問切”,病人都沒給她看,她哪裡知道開什麼方子?
盧員外挺着富貴的身材從下人身後走出,兩手負在身後,帶着哂笑,“都聞千嫵姑娘教妹有方,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那!”
千嫿聞言話中帶刺,這才明白人家是沒看得起自己,擡手掐指一算,不禁朗聲一笑,“我瞧盧員外眉宇之間鬱結一團黑氣,擺明是凶煞之兆。”
“這樣的話,街上隨意拉來一個術士也能講出來。”盧員外不是小門小戶,見識也非尋常,自不會輕易相信千嫿的話。
她仰觀盧家大院上空的怨氣如烏雲蓋天一樣的濃重,可笑這個自以爲是的人還有心情對自己挑三揀四。
千嫿單手捏着頭上斗笠的邊緣,重新看向院中的一家之主,“兩月又三天之前,盧員外行事有失分寸,釀出今日惡果,難道還要千嫿在衆人面前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