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愛

謂“陰陽”,也就是有陰就有陽,若是把“陽”描述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那“陰”就是隱藏在“陽”下面的,孕育着破壞和死亡的陰邪濁氣。陰邪濁氣沿着地脈流動,並且在地脈交匯處聚集,倘若置之不理,陰氣便會逐漸匯聚,而該處也會淪爲兇邪之地,一旦兇邪之地成形,就會進一步加劇陰氣的匯聚,進而孕育出無數妖魔,破壞“陽”的生機,而在人世也就是天災浩劫的意思。

鳳凰一族的責任就是監視世間陰氣的流動,協調“陰”和“陽”的平衡,在兇邪之地成形前將其破壞,同時負責也剷除禍亂世間的妖魔,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鳳凰一族可以說是九州神地的紅世能夠保持寧靜的最大功勞者之一。

“陰”和“陽”相生相剋,在任何地方都同時有着“陰”和“陽”的存在,即使是蓬萊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正因爲蓬萊是紅世中最生機勃勃的大地,因此其“陰”的存在還要更加嚴重。“湯谷”位於朱雀領北部,靠近中央的皇龍領,是蓬萊地脈交匯的場所,同時也是陰氣匯聚的地點,自古以來就是鳳凰一族監視的重點,同時也是幼鳳們在下凡前體驗實習的最佳場所。

在鳳凰一族的嚴密監視下,在過去數千年中,除了僅有的幾次陰氣噴發而導致鬼魅橫行外,湯谷還沒有過淪爲陰邪之地的先例,而從表面上看,那裡也不過是一座溼氣稍重。且缺乏日照的幽谷罷了。就算裡面積聚着整個蓬萊地陰氣,但幾頭尚未成氣候的鬼魅根本不敢靠近天生火靈的雛鳳們,更不要說還有幾位“涅磐”數次的鳳凰長老相隨,因此絕對沒有任何危險……

一路前行中皇殷向着某位擔憂的父親解釋了少學殿的種種,使得奕豪稍稍放下心來,然而也只維持到湯谷進入衆人視界地那一刻。

“……喂!你說的湯谷。該不會就是前面那座山谷吧?”奕豪緊緊皺起眉頭。

湯谷就在前方大約兩公里的距離,然而卻和皇殷描述的“溼氣稍重,且缺乏日照地幽谷”相差了不知多遠!已經看不到湯谷裡面的情況了,渾濁黑霧狀的陰氣不斷由谷口涌出。貼着地面緩緩向四方蔓延,黑霧中隱約可見無數妖魅橫行,小動物拼命逃離蔓延的陰氣,而無法移動的植物卻被陰氣侵蝕,霎時間化身爲兇邪的木魅,張牙舞爪混入黑霧中……

不要說什麼“毫無危險”,眼前的情景就算用“邪氣沖天”。“鬼魅亂舞”都不足以形容!因此皇殷等人也在目睹地瞬間變了臉色。

“陰氣噴發!怎麼會!”皇殷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失聲叫了出來。

陰陽相生相剋,因此即使是鳳凰一族也只能處理一部分溢出地脈的陰氣,而無法消除藏在地脈深處的陰氣,地脈深處的陰氣就這樣終年累日地持續累積着,等累積到地脈容納極限的時候,就會一口氣噴發出來。進而形成眼前這樣吞噬萬物的陰氣濁流。在蓬萊過去地數千年中,也有過幾次類似的先例,然而根據長老們的預測。這次陰氣噴發地時間至少應該在三百年以後,而規模更不可能出到這種程度!

“該死!”從皇殷的神情中確認了最惡劣的事態,奕豪一咬牙即刻踏入了音速,加速時的衝擊波震裂了地面,在商儀剛剛擡起手的時候,那耀紅的身影已然沒入到兩公里外地黑霧中。一眨眼間便被吞沒殆盡。

“所以說笨蛋就是笨蛋,居然什麼防備也沒有,就直接衝到爆發的陰氣裡面,真的想死嗎……”皇殷彷彿惱怒似的瞪着奕豪消失的方向,隨即卻揮手甩出一抹流光朝着焚山的方向,跟着轉向皇殷商量。“我已經派出木靈去通知長生宮了,但現在該怎麼辦?以我們的修爲,根本衝不進那樣濃烈的陰氣裡面……或許可以趁着陰氣涌來前在這裡設下禁制,能夠稍稍避免陰氣向四方擴散,但也只是一時的權益之計,要想救裡面的小鳳凰們……切,除非擁有朱雀星君的神力,否則什麼都做不了嗎……”

即使是習慣毒舌的神木少女,此刻臉上也流露出焦急的痕跡,而皇殷卻愣愣地看着那緩慢擴散的黑霧,似乎很想跟着奕豪衝進去。

“別衝動,皇殷!你應該知道,即使是你在那樣濃密的陰氣中也撐不到兩百米,就算衝進去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那些孩子們還在裡面!”

“裡面不是還有幾位長老在嗎?他們應該會想辦法撐下去的,現在我們只能好能做的事情!”

“但是!”

“聽着,我要設下禁制擋住陰氣的蔓延,沒有你的幫助不可能成功!是要白白送死,還是要幫我阻擋陰氣蔓延,自己選吧!”

“……我知道了。”掙扎幾秒鐘後,皇殷重重地垂下肩膀。“我幫你……在這裡設下禁制。”

“嗯,你也不用太擔心,除了長老們以外,那笨蛋也衝到裡面去了,或許他有什麼出乎意外的辦法也說不定……”商儀如此安慰着好友,只是語氣似乎自己都沒什麼自信。

……

對紅姬來說,來到蓬萊的這幾天可以說是畢生難忘的經歷,不論是在寧泰殿受到諸位長老的慈祥對待,來自同族父輩的親切關懷,還是和同齡雛鳳們共同生活的種種趣事,

前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想着等回去後要好好給父趣事,於是在皇殷送的竹簡上,紅姬認認真真地記下了每天遇到的事情。

“今天天氣晴朗,要和大家到湯谷玩,皇殷姐姐不知道爲什麼沒來,我想摘一束花送給她。謝謝她送我的日記本。爸爸說寫日記是好孩子的習慣,以後給爸爸看了這本日記,他會誇獎我地吧?”

臨走前,紅姬在竹簡上寫下可愛的字句,然後滿心期待地跟着四位長老和小夥伴們來到了湯谷。一開始是相當悠閒的行程,湯谷中籠罩着淡淡的霧氣。雖然空氣中的溼氣令小鳳凰們生出生理上的不快,但那裡獨特地景緻又很快讓他們忘了這點不適,興致勃勃地聽着長老們的介紹,然後不知不覺走到了相當深入的地方。

異變就在這時候發生了。突然間大地開始劇烈震動,冰冷的黑霧由地面地條條裂縫中噴涌而出,長老們只來得及把小鳳凰們集合起來,周圍便已經被高濃度的陰氣包圍。在地下淤積百年的陰氣,就是說幾頭經過多次“涅磐”的老鳳凰都無法承受,就更不要說尚未“涅磐”的雛鳳們了,若是被捲入陰氣中。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結果,四位長老即刻化身火鳳凰,站在四方伸展羽翼佈下陣勢,將小鳳凰們保護其中,以自身的千年修爲硬抗陰氣的侵蝕,然而卻也同時失去了向外界求助手段。鳳凰一族地天賦火靈對陰邪濁氣有着天生的剋制效果,也虧得這樣長老們才能在高密度的陰氣中保護雛鳳們不受陰氣侵蝕。然而這也是一時間的權宜之計。

兩小時的時間流逝,在陰氣的不斷侵蝕下,四位長老也接近油燈枯竭。原本鮮豔熾紅的羽毛也多數轉爲灰白,散發出地靈氣也極其微弱。陰氣趁着縫隙侵入陣內,使得其中的溫度迅速下降到冰點以下,小鳳凰們中已經有不少人扛不住陰氣的侵蝕,顫抖着肩膀搖搖欲墜。

“縮到陣中去!互相靠攏!用體溫取暖!”

長老天殤向着不知所措地小鳳凰們命令着,同時拼命驅使殘餘的力量。試圖阻擋那些不斷侵入陣內的陰氣,然而早已凍得失去知覺的羽翼卻不聽使喚,在他把試圖把翅膀舉得更高一點的時候,已經盡數灰白的右翼卻整個垮了下去。

“殤老!”守在右邊地長老凝鏡即刻堵上了這道縫隙,然而卻使得守護的範圍進一步縮小,小鳳凰們幾乎是直接挨着了長老們的羽毛,而黑霧就在羽毛的縫隙中緩緩滲透進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再撐不了多久了,我們幾把老骨頭死不足惜,但不能讓這些還沒飛翔的雛鳥們就在這裡折翼!”

“你……有什麼辦法嗎?”另一位長老艱難的詢問着。

“如果皇殷那孩子隨後追上來的話,長生宮那邊應該已經知道這裡的狀況了,在他們趕來救援以前,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守住雛鳥們才行!”凝鏡如此說着,因爲比其它長老有過多一次“涅磐”的經歷,因此她還勉強能夠支持。“我以鳳凰血爲引燃起破邪真火,應該能夠在着陰氣中撐上一陣子,如果……如果我的血燃盡後還救援還沒來的話,那剩下就交給你們了。”

“別……別說傻話!你想死嗎!”天殤長老瞪着凝鏡。“現在還不到絕望的時候!相信吾族同胞,還有……雛鳥們也並不是那樣脆弱。”

天殤長老的聲音帶着欣慰的笑意,引得衆長老的目光跟着轉了過去。在小鳳凰們中,一頭銀髮的紅姬是毫無疑問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大部分雛鳳們都緊緊縮着身子互相依偎的時候,流着女武神之血的紅姬卻站了出來。紅姬站在雛鳳們的前面,模仿着長老們的模樣,努力墊起腳尖,張開雙臂,拼命放出靈氣,以替身後的小夥伴們擋住滲進來的陰氣。

和普通的純血鳳凰相比,混有九黎之血和北歐神脈的紅姬無疑是特異的存在,這使得她對陰氣的侵蝕有更高的抵抗力,那混合着神息的靈氣也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壓制了陰氣的侵蝕,而看到那張沾着泥污的小臉流露出倔強不屈的神情,還有那因竭力伸直雙手而微微顫抖的指尖時,幾位鳳凰長老心中涌出前所未有的感動。

“……真想見見這孩子的父母……”對以嚴苛聞名的時風長老來說,這句話可以說是最高的褒獎。

“那就得活下去才行啊……”天殤長老也搖頭輕笑出來。“決定了,今後就由我來負責培育這孩子!你們不許跟我搶!”

“太過分了吧?殤老,如此良質的璞玉怎麼能讓你一人獨佔!至少讓我教她文業!”另一位長老即刻出言抗議。

“喂。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拜託你們再有點緊張感行不?”凝鏡長老以哭笑不得地聲音說着,然後卻稍稍動了動身體,把紅姬護在了身後,同時悄聲說道。“別聽他們的,孩子,今後有什麼不懂的事情來問我就好了。我保證會好好教你的。”

當然,這表裡不一的行動立刻受到同僚們的強烈譴責。

“喂喂,你打算偷跑嗎!”

“……我想這件事還是先詢問了對方地父母后再說吧……”

“沒錯沒錯,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同意呢!”

“你們這些傢伙啊。不要在旁邊煽風點火!”

茫然看着眼前吵作一團的長老們,以她極其有限的人然還看不出他們打算藉此分散注意力的本意,還以爲是自己挑起了長老們地矛盾,慌慌張張地向着左右張望,而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喚聲。穿透黑霧的阻礙傳到了她的耳中。

這聲音是如此輕微,以至於除了小鳳凰外,再不會刺激到任何人的聽覺,而紅姬卻在聽聞的瞬間蹦了起來。

“爸爸!”

紅姬想也不想就向着聲音傳來地方向奔去,因爲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等諸位長老注意到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看着小鳳凰向着前面的黑霧跑去。長老們的心臟在一瞬間齊齊停止了跳動。

“孩子!”

“紅姬!”

“等等!”

“停下!”

悽絕的喚聲響徹天宇,然而那小小的身軀卻依舊被黑霧吞沒,長老們反射般就要衝過去救人。然而卻在下一瞬間頓住腳步――倘若離開位置的話,陰氣就會立刻涌進來吞沒雛鳳們,因此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紅姬消失在黑霧中,冰冷地絕望猶如蛇的毒牙咬在了老鳳凰們的心上。

然而,黑霧中突然傳來一道光,最初只是一線若有若無地光絲。彷彿用金線織成的光絲,衝破了重重陰氣的阻擾,落入長老們的視界。在老鳳凰們還來不及爲這異像而驚訝的時候,光絲的亮度卻在一瞬間驟然增強,因爲其速度太過迅猛地緣故,因此看上去就向光絲突然炸開似的,炸裂的光輝吞沒了四位長老,把其中的雛鳳們一併置於神域的籠罩下。

神域中燃燒着黃金色的火焰,四周冰寒刺骨的陰氣幾乎一眨眼就被驅散得無影無蹤,黃金火焰帶着足以燒融鋼鐵的溫度,而對被陰氣侵蝕的雛鳳們來說,就如同在暴風雪中快要凍僵的時候突然前到一間燃着壁爐的暖房,再也沒有比着更舒適的環境。在黃金火焰的撫慰下,原本油燈枯竭的長老也得以緩過氣來,不過誰都沒有動作,只是呆呆看着那邊的情景。

神域的源頭是一名黑髮的青年,他的身上傳來濃烈的火焰氣息,毫無疑問是鳳凰的眷族,長老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記憶中卻沒有這張臉的名字。青年的注意力並不在老鳳凰們的身上,他的懷中緊緊抱着先前奔出去的紅姬,混合着愛憐和疼惜的目光落在女兒的身上,一手輕輕揉搓着小鳳凰的銀髮,他的額頭上還殘留着冷汗的痕跡,而臉上則浮現出剛剛由無限恐懼中解放出來的舒緩神情。

“寶貝……”摟着懷中的珍寶,奕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幸好你平安無事……”

“爸爸……爸爸!爸爸!”依偎在那寬厚的胸膛上,再也沒有需害怕的事情,因此紅姬壓抑着的恐懼在這時候解放出來。“好可怕啊,又冷又黑,什麼都看不到……紅姬是乖孩子,一直忍耐着,一直沒叫出來,一直相信爸爸會來的,但是……但是,還是好怕啊……”

“嗯嗯,乖寶貝,你做得很好,布倫希爾德也會稱讚你的。”奕豪摸着女兒的頭,就像吐盡肺裡空氣似的長長呼出口氣,把紅姬輕輕放到地上,跟着轉向四位鳳凰長老。

“初次見面,諸位長老,我就是紅姬的父親,我的女兒承蒙你們關照了……謝謝。”

奕豪朝着四位長老深深鞠了一躬――大概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一躬的份量,站在黑暗頂端的冷酷魔人,創下無數傳說的勇敢英雄,那一顆從未向任何人低過的驕傲頭顱,此刻卻向着守護了其至愛之物的人們深深地垂下了,這其中包含的心意,或許早已超越了語言所能描述的程度,姑且就以以貧瘠的詞語“父愛”來稱呼吧……

“你就是紅姬的父親嗎……”天殤長老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籠罩四周的黃金神域,卻也只能苦笑以對。“呃,雖然我有太多話想問你,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呢,如果你還有餘力的話,能不能先把那些孩子們弄出去?”

“嗯,這個問題不大,但長老們呢?”奕豪的目光落在長老們身後的雛鳳們身上,此刻小鳳凰們正向他投來敬畏兼茫然的目光。

“我們幾把老骨頭勉強還能在撐一陣子,先把孩子們送出去再說吧……”凝鏡長老插嘴進來,而是其它三位長老也一致保持沉默。

“爸爸……”似乎察覺到長老們的打算,紅姬不安地扯着奕豪的衣角。

“放下吧,寶貝,爸爸會把全部人都帶出去的……啊,對了。”奕豪安慰地撫摸着女兒的腦袋,跟着卻想到什麼似的一拍手。“沒有必要非出去不可,反正只要把外面的陰氣消除掉就行了吧?”

“啥……”四位長老像以看怪物的目光看着奕豪,然而後者卻將其無視了過去,自信滿滿地拍拍女兒的肩膀。“乖寶貝,到裡面去和小夥伴們站在一起,等爸爸兩分鐘,爸爸馬上就把這該……咳,討厭的黑霧消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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