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焱, 你應該已經明白自己在自欺欺人,伏羲身爲大荒之神,生死都是天道的安排, 他墮魔雖然拋棄了天界的一切, 可是卻沒有逃脫天道, 你應該比我更加懂得這天道無情纔是, 你們一心想要復活他, 可知他到底願不願活過來?”火璃又走回寒冰牀旁。
修焱已經說不出話來,是啊,天道之下皆螻蟻, 他們如何鬥得過天呢?可是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叫他怎麼放棄?
“修焱, 你可知道, 伏羲他未說完的話, 是什麼?”火璃轉頭問他。
修焱擡頭癡癡的看她,什麼意思?帝君身隕之時未說完的話?難道她會知道?不, 這絕不可能,她怎麼會知道。
“你知道?”雖然不大相信,可是修焱還是問了出來。
火璃拿起伏羲的手,將自己的手貼在伏羲的手上,緊接着兩人相對的手中出現一陣白光, 修焱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目, 帝君的軀體放置在這裡千萬年, 他和帝后也來過許多次, 卻從來沒有發現帝君身上有什麼不對, 可是爲何,爲何她卻發現了?
“我之所以想要碰觸他, 就是因爲他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那是和女媧身上一樣的氣息。”
修焱已經被這一切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女媧?伏羲?火璃?女媧石?
修焱瞳孔驟然睜大,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女媧和伏羲是兄妹,而火璃身爲女媧煉製出來的女媧石,自然帶着女媧身上一星半點神力,所以她能夠感受到帝君身上所存在的東西。
火璃不再說話,靜氣凝神將神力注入伏羲手掌,淡黃色的柔光包裹着兩人的手,寒冰牀上一點一點出現彩色的紋路向四處蔓延。
火璃不斷的將神力注入伏羲手掌,她感覺伏羲的身體,好像是個無底洞,如果沒有他身下緩慢而流動在描繪什麼的紋路,她甚至以爲自己注入的神力全都是無用功。
修焱難以相信的看着這一目,他認識火璃百年之久,從來不知她身體之中蘊含着如此強大的神力,今日竟然可以用來支撐帝君身體之中殘存的餘念。
火璃不斷的將神力注入伏羲身體之中,她自己也已經有些受不住,而伏羲身上也已經開始有了同他身下一樣的彩色紋路,在他身上流轉。
火璃的臉上不停的有汗珠滴落,她看着伏羲身上快要和牀上重合歸一的紋路,已經快了,還要更多的神力,火璃已經到了快要虛脫的邊緣她感覺自己身體中所有的力量都要被掏空,紋路的流轉越來越慢,兩掌相對的光越來越弱,要看就要消逝,火璃更是用盡全力,絕對不能現在就停下來,現在停下來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火璃大喝一聲,她和寒冰牀周圍突然捲起一道罡風,將她的髮絲和衣裙吹得獵獵作響,兩掌之間的柔光開始變得明亮。
修焱看着那樣的火璃,她的眼尾再度裂開,一雙眼瞳變得通紅,額間的花鈿有金色火光流轉,這一次的她,是比在天界戰場上更加像一個魔神。
火璃咬着牙齒,看着伏羲身上的紋路一點一點的向四面而去和他身下的紋路連接回合,只剩下伏羲胸口那一塊地方,還差一點點就可以完成連接,再多一點,還要再多一點,只差一點點,火璃的嘴角已經滲透出血絲,她整個人都快要被壓榨乾,但是看着眼前還剩下那麼一絲絲,所有的紋路就可以完成,火璃提氣,手掌往前大力的一推,終於,所有的紋路都連接起來,伏羲胸口的紋路也已經發出彩色的光。
火璃收回手卻癱軟在地,吐出一大口血,修焱上前兩步欲要扶她,卻被她伸手阻止,不等兩個人多言一句,伏羲身上的彩色紋路發出一陣光,緊接着伏羲的影像出現在他的軀體之上。
修焱怔怔看着伏羲的影像,直直的跪了下去,“屬下修焱,參見帝君。”
修焱一張臉上已經留有兩行清淚,這是火璃第一次看見修焱哭,她從來都以爲,他是無情無慾的人,卻不曾想到,他對伏羲,有如此深的忠心。
“榆兒,修焱,還有開啓吾身之陣的有緣人,不知你們看到吾最後一段執念已是吾身隕多少年之後。”
修焱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竟和從前一樣開口說話,心頭多少情緒一時之間通通涌上心頭。
火璃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人,一雙眼睛是看過太多事故歸於平靜旁觀者的眼睛,波瀾不驚,憐憫世人。
這是真正的神,從大荒而來的神。
“吾生前閒散度日上萬餘年,認爲這世間不會有令吾動容之事,但是直到那一年吾在山中與魔神相鬥,遇見了吾這一生認爲最美好的事情,便是遇見榆兒,後來吾爲報救命之恩,跟隨她同她相伴尋找虛渺山,後與她相識相知相愛,縱然吾爲了幫她尋到霧夷草用一身神力強行開啓虛渺山,導致結界減弱,後讓天界衆神衆仙破了天魔兩界結界,後不認同天界同僚所作所爲,也甘願爲她捨棄天界一切墮入魔道,神力不覆,而魔力卻遲遲不能融入,自身早已經削弱百倍,但吾卻不願日日見榆兒傷心帶着仇恨,遂領兵攻打天界,後落敗。”
火璃看着影像之中的伏羲,他所說的一切都那樣自然,好像說得不是他自己的平生,而是別人的故事一般。
“吾身乃天定之神,私自墮入魔道已是違背天意,又攻打天界自然逃不過天道責罰,吾知大限將至,便囑咐修焱將注有吾畢生功力的古琴帶回魔族給榆兒,使她從此往後不受人欺凌。”
修焱聽到此早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原來帝君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會身死,帝君他,天生就是神體,所以墮魔之後一身功力不復從前,天生神體的神,怎麼能墮魔,怎麼能。
“吾妻桑榆,本是族中嬌寵之女,後被吾寵壞,與吾相識之時天真爛漫,仙魔不合卻還救吾一命,後不管不顧與吾相愛,榆兒本心不壞,只是太過固執極端,吾既身死,不能再護她周全,惟願吾留下的古琴願保她無虞,但吾卻知,她必定記恨天界和吾身之死,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使吾復活。”
修焱聽着帝君說得話,原來他們千萬年的伏蟄想要做的事情,早就被帝君猜到,是啊,帝后的心思,帝君又怎麼會不知?
“吾既已身死神滅,乃天道安排的結果,但吾此生所做之事,雖九死其猶未悔,還叫榆兒莫要企圖讓我復活,做這等逆天而行的事情,天道之下皆螻蟻,吾不希望她受傷,吾只願她能夠放下仇恨,過的安穩。”
火璃聽着伏羲的話,好一句“雖九死其猶未悔”伏羲只爲了孔雀女這一人,爲了情之一字,便做到這等地步,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如伏羲?
“吾自入世以來便身負天地結界,吾之身便是結界,吾知榆兒性子自然是不肯聽勸,當爾等開啓吾身之陣的今時,也不知距離吾身死,此間過了多少年,也許天地之間都已改頭換面,滄海桑田,但是吾希望,若修焱等人還在,吾希望修焱等人,能夠對吾妻加以勸阻,開啓吾身之陣的有緣人,能夠阻止吾妻的所作所爲。”
修焱聽着帝君所說的話,一時之間根本就沒辦法消化,帝君希望他們勸阻帝后,可是他也是懷着和帝后一樣的心思啊,帝君自己卻是不願意再活過來,他應該怎樣抉擇?一邊是伏蟄了千萬年的慾念,一邊是那一抹鮮紅換來的帝君絕言,修焱的腦子之中轟然炸開,他到底要怎麼做?
影像開始變淡,彩色的陣法開始變淡,漸漸要消散。
“如果爾等不能夠阻止榆兒,那便將她同整個魔族封印在結界之內,與吾同眠罷,封印借用吾之身結界便可,還望爾等,完成吾最後的願望……”
伏羲的話說完影像便消失,連同他身上的彩色陣印也不見,一切都歸於平靜,兩個人看完伏羲留下的最後一段執念,各自想着事情,皆一言不發。
今日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對於修焱來說,是他爲魔這千萬年來最爲震撼的一件事情,他曾經親眼看過帝君墮魔,跟隨帝君上戰場,那所有驚天動地的大場面,都沒有今日看着已經身隕千萬年的帝君,身體中殘存的最後一段執念來的震撼,擊中他的心,他到底要怎麼做?是堅持自己千萬年來的執着,還是遵從帝君最後的遺願?
火璃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寒冰牀上安靜躺着的那個人,影像中那一雙超脫如旁觀者的雙眸一直都在她腦海,她在這空曠的房間之內,見證了一個大荒蠻神對所愛之人的一腔溫柔,即使身死神滅,都惦記着最愛的那個人,都希望她放下仇恨,過的安穩。
只可惜,該明白的人,她卻不在,該清醒的人,也不知能不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