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走,離開這裡,回京城去,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沈梅君按住胸口,那裡面像是有火在炙烤,又像是鈍刀在拉鋸,疼得她整個人抽搐,她希望自己能暈過去,暈過去了沒有意識,就不會那麼疼了。
馬車駛出山居小院,車軲轆轉動的嘎吱聲一聲聲撞擊着沈梅君的耳膜,她凝神聽着,期盼着其中夾雜了追趕的腳步聲,卻始終沒有聽到。
“大少爺,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對我?”沈梅君捂着嘴,不想哭,卻抑制不住。
山間小屋漸遠,暗沉沉的夜色遮掩了一切,車伕道:“沈姑娘,前面的路不知走多遠纔能有村落,咱們要不回剛纔那個村子另找戶人家借宿?”
沈梅君不想回頭,喉嚨裡堵得厲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姑娘方纔怎麼突然要走?那男人雖說面容恐怖,可氣度不凡行事磊落坦蕩,待人真誠,在他家投宿很安心的。”車伕接着叨唸道。
面容恐怖!沈梅君愣了愣,她方纔整個腦袋便亂了,心裡悲傷着,覺得傅望舒不回京置自己於不顧太殘忍,因心中認定那人是傅望舒,那恐怖的面容在她眼裡也沒覺得可怖,給車伕這一說,心頭突突狂跳。
“回去,快,趕緊回去。”便是他變心了,自己也要問一問他爲何會毀容。
才走出幾裡地,很快便回到山村小屋前,沈梅君纔想下馬車,忽聽得屋裡爭執阻攔的聲音。
“望舒哥哥,你剛摔了一跤磕破了頭,好好歇着別追了。”
“不,別攔着我。”傅望舒的聲音越發暗啞,焦灼而痛苦。
他終究是捨不得自己的嗎?沈梅君呆怔怔擡不起步。
有人跳上車轅,車簾子被掀開了,跳上來的是傅望舒,他定定看她,幽深的眼眸若千年沉潭。
“大少爺。”沈梅君低聲道,脣角浮起悽豔的笑意,淚水再也止不住簌簌掉落。
大少爺三個字像山谷中空曠的迴音在傅望舒耳邊迴盪,傅望舒心口疼得要炸開了。
傅望舒緩緩伸了手,輕輕地抹去沈梅君臉頰上的淚水,沉聲道:“我方纔看着你跳上馬車走,我心裡想,絕不能給你這麼走了。”
他追了出來,匆忙中一頭撞上門框,腦袋一陣疼痛暈眩,恍惚裡眼前忽而熊熊烈火,自己衝出了火海里在地上翻滾;忽而是山風呼嘯,身體一陣騰空從馬車裡甩了出來……也許很久,也許一瞬,過往的一切突然間就在腦海裡重現。
“我曾經受傷,記不得以前所有的事。”傅望舒緩緩道。
因爲記不清以往的事,所以另娶妻了?沈梅君狠咬住脣,強忍着沒有失聲嚎哭。
傅望舒坐到沈梅君身邊,拔下她的髮釵,長指穿過她的黑髮,輕輕地揉按着她的頭皮。
淡淡的溫度從他的指尖滲到頭皮上,熟悉的寧靜而溫暖的感覺涌上心頭,悲哀煩躁的心境緩緩安定下來,沈梅君住了淚,澀聲道:“你說過,一輩子只我一個女人的。”
傅望舒揉`按的手微頓了一下,而後,修長的手指往下滑落,他捧起沈梅君的臉,細細看着,指腹輕輕觸`摸她的面頰,摩`挲着她柔`膩的脣瓣,輕聲問道:“這就是你方纔匆匆離開的原因?”
沈梅君在他的指尖下輕顫,淚水不由自主又流了出來,心裡不願與另一個女人共同擁有傅望舒,可那個女人已有了他的孩子,她不知該怎麼辦。
“便是失去以往記憶,我也沒有與別的女子胡作非爲,我知道,有一個人在等着我。”
他沒有與別的女人胡作非爲!
狂喜漫涌上心頭,沈梅君呆呆看傅望舒。
“我剛纔摔了一跤,把以往的事都想起來了。”傅望舒抱住她,將她狠狠地揉進懷裡。“那女子叫阿笙,這個村子裡一個叫阿猛的人的妻子,我受傷後是阿猛救了我,阿猛娘很慈祥溫和,我認了她做娘。”
罩頂烏雲忽然間便盡皆消散,眼前霞光燦爛,沈梅君哇地一聲大哭,攀緊傅望舒再也不肯鬆開。
“我這樣的臉你一點也不害怕嗎?”傅望舒低低笑,細細地吻去沈梅君臉上的淚珠。
“有什麼好怕的,你就是你,我喜歡的又不是你那張臉。”沈梅君低泣,輕輕捶傅望舒。
他風華絕代容色過人也好,醜陋如鬼魅也罷,都是她愛的那個人。
他若爲雲,她願作雨,與他雲雨與共。
他若是魚,她願爲水,長相伴親密嬉戲交`纏。
“你的臉怎麼會變成這樣?”沈梅君哭了半晌低聲問道。
“這事以後說,我現在等不及了。”傅望舒抱起沈梅君跳下馬車。
……
沈梅君腦袋不清醒了,她覺得自己燒着了,好熱,她成了溶岩,與傅望舒一起熊熊燃燒。又覺得自己生了羽翼,傅望舒帶着她飛了起來,他們一起越過高山大海,在雲端上蕩`漾起伏。
……
快樂的漩渦將兩人包`裹,淋漓盡致,事畢兩人緊摟在一起,很快進去香甜的夢鄉。
一夜好眠,沈梅君醒來時周身舒爽。
窗外鳥鳴聲聲,紗簾上紅影瞳瞳,傅望舒不在身邊,沈梅君拉了被子輕蹭,貪婪地聞着被裡散發出來的屬於傅望舒的剛陽氣味。
房門輕輕推開了,傅望舒端着托盤走了進來,看到沈梅君睜着眼睛,笑道:“我算的很準,起來洗漱,然後吃魚粥。”
沈梅君羞澀地應了聲好,緩緩坐了起來,兩手攏了一半頭髮突然頓住,眼睛瞪圓看傅望舒,手指指着他說不出話。
“怎麼啦?”傅望舒含笑看她。
“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啦?你不喜歡嗎?”傅望舒低笑,劍鋒似的眉毛因笑意而顯得柔和,素常墨黑的寒潭似的眸瞳透着溫暖而專注的光芒,臉龐肌膚潤澤如玉,除了比離京前微有消瘦,眼前人不折不扣的京城裡那個風華絕代的翩翩佳公子。
“你的臉沒燒傷?”沈梅君呆呆地伸了手摸上去,滑膩溫潤,觸感明晰,是真的肌膚。
“你不是說我是醜八怪你也不在意嗎?”傅望舒張開嘴脣,含住沈梅君手指,暖昧地道:“梅君,我發現你昨晚特別熱情,我覺得,往後,我還是扮醜八怪和你恩愛好。”
胡扯什麼?沈梅君惱了,纔剛失而復得,不捨得發脾氣,視線轉了轉,促狹一笑,道:“大少爺,梅君昨晚還不夠熱情,大少爺要不要再試試梅君熱情如火的時候。”
“樂意之至。”傅望舒哈哈大笑,將沈梅君按`倒。
這一番樂`趣與昨晚又是不同,真正的快`活似神仙,事`畢沈梅君倦倦地依着傅望舒,眼睛眯上去又欲睡覺。
“先起來吃東西再睡。”傅望舒不讓她睡,強行抱她起來。
沈梅君咕噥了幾句,肚子也着實餓了,便隨他意下牀。
魚粥清香爽口,沈梅君吃了兩大碗出了一頭汗,傅望舒又提了熱水給她洗漱,吃飽喝足精神好,沈梅君也不睡了,追問傅望舒出了什麼事,怎麼要假裝毀容。
傅望舒把自己給林載舟算計的經過說了,道:“我醒來後先前的記憶都沒有了,只知有人要置我於死地,我怕要置我死地的人還不肯罷休,便弄了那麼一副醜面具戴着,因太醜陋嚇人了,沒人敢認真看我的臉,瞞過去了。”
“好可恨,看來林樊寄了那麼多信我沒收到,也是他搞的鬼。”沈梅君氣得臉色發青,“不能就這麼放過他。”
“肯定不能放過他。”傅望舒緩緩道:“林昭頗無辜,又懷着小四的兒子,我想不要出面到官府指證,只設局由林家自己家裡人鬧出事來奪了林載舟的命報仇。”
“林昭懷的是四少爺的孩子?”沈梅君尚不知情,驚奇不已。
傅望舒把當日的事說了,嘆道:“那是個剛烈的女子,可憐遇人不淑,父親又是那樣的混帳。”
沈梅君心有慼慼,不欲傅望舒傷感,假意喝醋:“她可是你殺身仇人的女兒,疼惜什麼。”
傅望舒見她嬌嗔薄怒,心中愛甚,抱住就吻了下去,林昭的事也不去想了。
兩人久別重逢,纏`綿了好幾日,傅望舒讓沈梅君留在山居小屋中將養身體,自己去了盛州城。
他把面具收在懷中,戴着農家漢子戴的斗笠遮着臉進城的。
沈梅君此番前來帶着不少銀票,有銀子好辦事,不幾日,傅望舒便憑着聽過的聲音將山崖下縱火燒山的林府下人認個清楚。
那一晚崖底有六個人,傅望舒把各人性情家庭情況摸清,這六人都是林載舟的心腹,林家鉅富,得臉下人比一般人家還有錢,六個人都在林府外面置買的有宅子,當值時到林府聽差,不當值時過得悠哉閒適,宅子裡也有婢僕使喚着。
傅望舒在那六個人的下人裡各挑了一個看着會辦事兒的人許了銀子讓幫忙辦事。
他讓那些人的下人做的不是什麼殺人奪命的大事,那六個人的下人都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