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青意呆呆癡癡倒在牀上,見了沈梅君,眼睛再轉到她手上的包袱,淚水倏地流了出來。
沈梅君跟她同病相憐,也有些傷情,低聲道:“太太和老太太賞我的那兩件值錢,只不便拿出去當,這兩套你拿到外面去,如果你娘合身,就留一套給她,另一套拿去當了。”
又摸出二兩銀子一起遞給青意,這是這個月剛領的月銀,謝氏身體好了許多,聽說過年有賞銀,她估摸着用賞銀買藥足夠,便全部拿來給青意。
“梅君,謝謝你。”駱青意抹淚。
“說來說去,還是我要謝你。”沈梅君笑道,拉了青意下牀,拿起梳子給她梳頭,道:“快些向高大娘告假,把東西給你娘他們送回去。”
駱青意哭道:“我跟高大娘告了假要出府片時了,只是,僅得這一件衣裳和五百文,家裡和我爹牢裡兩頭要用錢,怎得周全,正不知如何是好。”
沈梅君低嘆,傅府宴席上貴的菜式一個菜得十幾兩銀子,下人們卻爲家計一文兩文錢省着愁着。
陪着駱青意出府門,跟門房說明包袱裡的衣裳是自己給駱青意的,沈梅君方回了流觴軒,進門後徑自進了自己西廂,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傅老爺已經回府了,跟駱青意好的那個主子若是傅老爺,駱青意不會只有月例。
那個男人是尚在牢裡的傅望平或是傅望聲。
沈梅君想起駱青意傷痕密佈的身體,想起她的困境,又想起那日街上所見清雋秀致的少年駱展鵬,再摸摸自己腰間的香囊,在心中惋惜嘆息不已。
沈梅君愣想着,忽想起駱青意言語間對傅望舒頗爲傾慕,腦子裡一亮,霎地站了起來,雙手攥成拳頭,在房中來回踱步,咬了咬牙往傅望舒正房而去。
這日是年的最後一天,商號裡放假了,傅望舒沒出去應酬,到上房陪傅老太爺說話去了。沈梅君在暖閣裡和衆人人說話一直等着,傅望舒卻一直沒有回來。
團年晚膳沈梅君吃得心不在焉,扒了幾口便擱下飯碗,急匆匆回暖閣等傅望舒。
往日在家的經驗,明日初一起,男人要迎來送遠拜訪招待親友,更不得空。
秋夢侍候着傅望舒去大膳廳用膳又一起回來的,挑起門簾看到在炕邊坐着的沈梅君愣了一下,笑了笑退了出去,順手把門關上了。
門板吱呀閉合,燭火被房門閉合的微風吹得飄忽,傅望舒一身大紅織錦繡金束身錦袍,身材頎長,英挺貴氣,許是喝了酒,雙眸似睜非睜,臉上有微醺之色,神態慵懶,睇凝之間,冷漠的目光裡竟似有春水流淌。
屋裡的氣氛有些暖昧,傅望舒伸手去解大氅,沈梅君臉孔發紅,咬了咬脣走過去伸手幫他。
兩人離得太近,傅望舒鼻息裡有淡淡的酒意,熱意輕拂到沈梅君額上,帶起莫名的醺然。
沈梅君雙手發抖,手指一個失措,帶子給她弄成死結,沈梅君急了,越急越解不開,纖指更加抖顫。
傅望舒居高臨下看着纖長潔白的手指在自己脖頸邊忙活。
她要勾引自己,坐實姨娘的名份嗎?”
自己要不要順水推舟得了她,她很聰明,長得也不錯。
傅望舒看向沈梅君的臉,從下視的角度看去,沈梅君睫毛纖長濃密,像撲扇着的蝴蝶翅膀,軟軟的撓着人心,潔白的額頭上因着急急露汗意,在燭光裡泛着瑩潤的水光。
好白膩粉嫩的肌膚,摸上去不知是什麼感覺,傅望舒突然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熱。
傅望舒推開沈梅君,大步進了內室。
他拿出一把剪子,咔嚓一下剪斷帶子,也剪斷了剛起的那一點綺念。
沈梅君沒有跟進來,傅望舒無聲地笑了,心道算你聰明,若跟進來,傅府裡便不會再有你容身之地。
將身上的團花箭袖大紅束身錦袍脫掉,換了雪青廣袖休閒鬆身袍子,傅望舒走了出去。
“大少爺,梅君有一事相求。”沈梅君小聲道。
“什麼事?”不會是想求自己收她爲姨娘吧?她難道就這點兒出息?傅望舒心中暗感失望。
“大少爺,我有一個好姐妹樣貌不俗性情極好,不知大少爺能否……能否收她做姨娘?”
自己誤會了,她剛纔的討好之舉,是爲了幫她的好姐妹,她不只對自己無意,還想往自己身邊塞女人。
如果剛纔是失望,這一會則是滔天的憤怒。
失落將隱隱約約的竅喜和期盼衝得無影無蹤,憤怒裡夾雜着委屈,還有不被理解的傷心,不被尊重的怨惱,種種情緒不可抑制地翻騰噴發。
傅望舒陰惻惻問道:“你想求我收你的姐妹做姨娘?”
沈梅君,你若敢說一聲是,我就把你辦了。
燭火閃爍了一下,像是給傅望舒渾身的寒氣嚇得瑟索,沈梅君知道自己說錯了,不敢再說下去,話鋒一轉,道:“老太太賞我東西時問了一些大少爺房裡的事,奴婢故有剛纔那話。”
見機得倒是很快,傅望舒怒火略淡,冷冰冰道:“我的女人必得是我的妻,也只會是我的妻,以後莫再提剛纔那樣的話題。”
沈梅君有些訕然,小心地退了出去,傅望舒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進屋又換了衣裳出門。
街道上小兒穿着新衣裳高興地跳着唱着,爆竹聲聲,傅望舒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寂清冷,走了幾個街道,不知不覺竟轉到冀國公府外。
“大過年的,你不在家中圍爐烤火膝下承歡?”曾凡驚呼,拍拍傅望舒肩膀,問道:“臉臭成這樣,誰給你氣受了?”
“沈梅君蹬鼻子上臉的,竟想給我塞姨娘。”
“她是聰明人,怎會做這樣的蠢事?”曾凡沉思,除夕裡他還得到父親祖父兄弟們面前應景,沒空陪傅望舒,喚來一個小廝領傅望舒到自己房中喝酒,他要去後堂綵衣娛親。
傅望舒更加鬱悶,不去了,轉身就走。
兩人多年相交,不用客氣,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曾凡聳聳肩膀,在他背後叫道:“望舒,你若鬱悶,把她辦了就舒暢了,再不然,到尋芳閣裡找一個乾淨的未**的姐兒樂一樂。”
傅望舒嗤之以鼻,心裡卻更加煩躁,他方纔那一刻,是真的想按倒沈梅君的。
曾凡在傅望舒走後,明知不是什麼大事,卻止不住得閒時便去想,正月初四這日上午稍得閒些,忙往傅府而來。
傅望舒不在府裡,沈梅君僕不僕妾不妾的,見有外男到來自是迴避了,曾凡坐得一坐,欲待離開,卻有些心不甘。
略一思索,曾凡對秋夢道:“望舒託我買硯臺送沈姑娘,你把沈姑娘請來,我問問她喜歡什麼樣的。”
秋夢覺得不妥,然曾凡與傅望舒交情匪淺,便點頭應下,使春雲去請沈梅君。
沈梅君聽過曾凡的名字,也知他和傅望舒好得可以共穿一條褲子,驟見了他,暗暗驚奇,這樣一個人,怎麼與傅望舒成爲好友的。
曾凡穿着亮麗的絳色錦袍,錦袍上繡着光彩鮮豔的花紋,腰間束着一條鑲滿各色寶石釘着黃金扣的帶子,臉上帶着痞子樣的調笑,配着好樣貌好身材,十足的紈絝公子一個。
曾凡見了她,不急着說話,對秋夢道:“這茶有些澀口,給我換一種。”
給他上的茶是新毛尖,他往日來了最愛喝的,秋夢知曾凡是欲支開自己,猶豫了一下應了聲好,走了出去。
秋夢的身影看不見了,曾凡壓低聲音對沈梅君道:“你看着聰明,怎地卻做糊塗事,望舒房中的事,哪是你能過問的,以後那樣的傻話切莫說了。”
他的言語很熟絡,關切愛護之意甚明,沈梅君愣住,明明不認識他是第一次相見,他怎麼這麼關心自己?
曾凡見她呆怔,想那日街上初見,她分明睿敏精幹,怎地這會又一副傻樣兒,忍不住又囑了句,道:“望舒有些左性,不想納妾,你嫁給他作正室大約有些難度,目前雖生活安定,還宜想想長久之計。”
沈梅君嗯了一聲,看曾凡,曾凡關切地看她,雙眸明澈,哪分半分紈絝之色,只是一個穩重親切的大哥哥。
曾凡見她應下,安撫地笑了笑,道:“回去吧。”
這人看來不錯,一身價值不菲的衣袍表明了,他家非富即貴,富貴人家互送丫鬟美人的不少,沈梅君想求他收了青意,又不知他家裡妻妾幾個,妻妾是否易與之人,況沒和青意說過,也不知青意願不願意,一時愣愣看曾凡,腳步不動。
“怎麼啦?”曾凡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我那個姐妹家裡很窮,日子過得很苦。”沈梅君澀聲道。
原來是爲了幫人才說出不合時宜的話,曾凡失笑,探手入懷摸了摸,正月裡應酬交際多,身上帶的銀子不少,把錢袋拿了出來遞給沈梅君,道:“這個你拿給她,有路子走還是不要想什麼作妾當姨娘,嫁個老實忠厚的漢子,苦些累些一夫一妻,總好過大宅裡勾心鬥角。”
是這個理兒,有路子走誰願作賤自己,沈梅君感激不已再三道謝,饒是曾凡厚臉皮,也聽得臉孔有些發紅。
沈梅君拿着錢袋,高高興興去找駱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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